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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椛香滿衣

  秋日的天似两层衣袄笼在天地间,上午是绵绵的不透风的冬衣,叫人被捂得发汗,却也喘不上气,而下午则是姑娘身上细细一层纱衣。深巷内忽然涌起的一阵风拢聚起来,撞在斑驳的阔叶上,叶子恍然地被摇下,风也被撞散,一小撮一小撮钻进人的衣衫里,把上午捂的汗尽数吹散化成了水汽。

  叶灼月额前的碎发被一缕风吹乱,她抬眼看天幕,亮色在绵延至远方的天处消弭,残存的几缕微光金线般蜿蜒在天际。

  而头顶的天空依旧蔚蓝,耀眼的阳光直直洒下来,却没什么热,秋日的凉爽肆意地席卷了这个午后,秋高气爽,凉风习习。

  叶灼月递上帖子,那小厮便笑开了,向她一拱手,身子一弯,“小姐请。”叶灼月颔首,对他道,“有劳您。”便领了两个丫鬟进去,身后跟着一个老嬷嬷,是她娘赵奕欢拨下来的。

  她跨过门栏,四周栽了不少树木,扫一眼,春日有樱花,夏日有建兰,秋有菊冬有梅,鼻尖的馨香淡淡,应是踩着十月尾巴的桂花。

  戏台早早搭好,人群里有眼尖的公子瞥见她微妙地笑了,交谈声、嬉笑声、琵琶拨动的声音、下人摆弄餐盘的声音交杂着,叶灼月立在一侧的树边,静静打量这里。

  那中央抱着琵琶半遮面的女子眼帘微阖,素手调试着琵琶,轻轻一声,她并不看人,只盯着琵琶看,曲调起了宴会的头来,一水儿的丫鬟鱼贯而入,请诸位客人入座。

  桃面粉裙的丫鬟透过稀稀拉拉的树叶看见有人,倏一下弯下腰又直起身迎面对着来人笑,眼神忽又一亮,对叶灼月行了礼,温声道,“叶小姐,还请随我入座吧。”

  丫鬟身形高挑,和叶灼月保持着一定距离,停下,伸手拉好椅子,含笑道,“姑娘请坐。”

  叶灼月硬着头皮看着这个座位,迎客的桌子是长方形的,一头一尾,无疑是宴会的中心,眼下这丫鬟便把她引来了其中一个位置的一侧。

  “是田老爷的意思,”那婆子站在她身后催促道,叶灼月稍稍犹豫,还是落坐了。

  她此行的目的便是和田时瑜和解,往后两家毫不相干。就算是表面上也要做到位了。

  刚一落座,便听到一阵哄笑声,有声音在她身后冷不丁的响起,“灼月妹妹让我好找。”田时瑜巧的很,今日也穿了件素色的衣服,身上除了一块琥珀镶玉的装饰再无其他。

  叶灼月起身向他行了行礼,并不理会他的语气,眉目平静,似乎笑了一下“田公子,田公子与兄长謦欬相闻,灼月沾了兄长的光也承不起这一声。”

  田时瑜摇着扇子,墨色的眼睛也带着点点笑意,“叶小姐此言差矣,我和叶公子形同兄弟是一方面,和叶小姐你……也是一方面。”

  这句暧昧不明的话落入各位公子小姐耳里直叫人听的凉血一热,咦——难不成叶灼月和田时瑜有什么关系?

  田时瑜一手拉开椅子入坐,开始煽风点火,听的底下人交头接耳又得意一笑,“灼月妹妹真是让我伤心的很啊。”

  “那灼月便替兄长领了这份关照。”叶灼月不温不火地再次划分界限,待田时瑜开口时又插了一句,“田公子,几时开宴?我瞧大家都饿的很。”

  好嘛,这眼冒绿光窃窃私语的劲儿一看就是吃少了。她剥了一个葡萄送进嘴里,含着那白玉般的果实眯眼对田时瑜笑。

  这一张圆脸笑起来杏子眼多了几分光彩,让人看了心情也好上一分。

  田时瑜吃了瘪也不恼,吩咐身边的侍从让厨房上菜。

  叶灼月吃着水果等菜,田家的水果也是上佳的,听闻田时瑜嗜爱橘子,非朱氏桔园不吃,亲自买来之后用金成稻草包裹,放在黄砂缸里,每十天换一次以求保鲜。

  她的目光落在田时瑜的手上,那一双手正把橘络拉开,这橘子皮色泽金黄,橘肉饱满,也难怪田时瑜钟爱。

  田时瑜见她盯着手上的橘子,剥好了顺手放进了她面前的盘子里。叶灼月吃上一口,这橘子的果汁也是清凉带着甜味的,可惜她爱吃酸的。

  底下人见了这一幕都发笑,婆子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姐,还不快谢谢田公子。”

  这有什么好谢的,她用手帕擦擦嘴,对上田时瑜的目光,沉吟道,“田公子,好橘!”

  田时瑜挑眉一笑,陆续有丫鬟端着碗进来上菜,摆了一桌菜肴。

  “云卿!你可是把那新宇杭白摆上了?”不远处一个男子倒着酒向田时瑜拱手,闭眼赞叹不已,“实乃好酒!”

  云卿……是田时瑜的字吧,叶灼月咬着筷子,那公子大搞有点不胜酒力,转眼脸就红了,嚷嚷道,“怎么不见你的戏班?”

  戏班?这伙人真能享受,光这宴会她都替太湖洞庭湖里螃蟹惋惜,还要听戏吗?

  不过她很快靠在椅背上,放松了身体,捧着那余杭白小口的喝着,身边的小姐穿着丝绸做的纱衣,半截藕臂若隐若现,轻声在她耳边说,“你不知道吧,田家养了八个戏班,上到田老爷下到旁系亲友,都是戏痴。”

  叶灼月嘬着酒长大眼睛听,觉得好新奇呀,他们家一个戏班都没有呢。

  也很少听戏,很少热闹过。

  过年时的宴会,父亲会考哥哥诗词,他们饮酒作诗,笑声也不大,旁系的亲属的孩子也大都是读着圣贤书的考生,一脸羡慕地看着哥哥。

  而她坐在女席上,听祖母问“今年来可读了什么书?” 便老老实实交代,祖母摸摸她的头,说她是个乖孩子。

  叶灼月心虚,觉得自己是个窝里横。

  说来也怪,那书里的数峰青,天上的悬挂的疏朗月,清晨哒哒的马蹄,游子腌面的泣声,云中的鸿雁,似乎都在另一个世界隔着薄薄的一张宣纸对她无言的邀请着。

  她爱史书,无论是讲述前朝的风骨还是风流,那笔画的简繁变化、淘来的古迹都让她着迷。只因这些,都是对众生掩门的展览。

  她才不做官呢,她要有很多很多钱,去看万帐穹庐,仰视那摇摇欲坠的星影;去婉转曲折的祠堂,听出师未捷的哀鸣;去水天一色的沧浪,看西江翻滚;去江南的碧湖,看烟雨中的皓腕。

  “这戏班,到是祖孙三代养下来的,你看你泼皮喊的这么欢,他是馋苏小小班呢。”那小姐掩面笑,用指尖轻轻摸了摸眉尾,“这螃蟹真新鲜呐!”

  叶灼月点点头,戏班子已经赶来了,为首的,竟是那方才掩面的琵琶女,叶灼月只觉得眼熟,揉揉眼睛,看清了那双柔弱的眸子,是周茹,穿着戏服的周茹。

  众人都兴致盎然的看着这一幕,只盼感觉开场,叶灼月却觉得有什么声音逼近,像是脚步声,她捧着杯子想,大概是睡迟了的客人吧。

  但下一瞬,穿着盔甲的士兵们便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女眷呼喊的声音忽然涌进耳朵里,单铭穿着官服,身后的几个人就要把田时瑜抓起来。

  田时瑜反应极快,闪身躲开,几个人扑了个空,望向单铭。他冷笑一声,鼻子上的胡子似乎也被这风吹动了,他弯起嘴角,脸上却没笑意,皱起的眉让显得狰狞起来“田公子自己走罢?”

  不知怎么,田时瑜这回没有说什么,只是拱手道,“让诸位扫兴,是云卿的过错,还请各位尽兴,螃蟹冷了不好吃。”

  “周小姐,奏乐!”田时瑜说完,那戏子便咿咿呀呀唱起来,嗓音清脆,眉目传情,犹如沁入口腔的梨汁,宾客里大胆的也吃了起来,单铭看到气上心来,哼了一声,先一步走了。

  叶灼月把酒放下,看见田时瑜椅子后有一颗桂树,大概他身上也是有桂花香的吧。

  不多久,宾客陆陆续续散去,叶灼月也随人流出去,她上了马车想闭眼小憩,手里被车夫塞进一张字条。

  那上面的字迹她是认得的,邀她去城西一见。

  马车在叶府停下,不一会儿又出了一辆,掉了个头往城西赶去。

  是顾子成的字,但邀她的却是石冉,她刚下马车,石冉就迎了上来,他面目略微苍白,向她行礼“叶小姐”

  “出事了吗?”

  “并非……是石冉有事相求。”

  两人进了屋子,晚月将门拴上,之间屋子里的大大小小的海通穿着布衣全都坐在草席上,墙边两个小姑娘紧挨着,一个脸上还垂着泪,一个躺在地上。

  “舍妹发热,旧疾复发,石冉想求叶小姐帮忙寻个郎中。”石冉的嗓音略微沙哑,眼眶发红

  “好。”她不去过问,只是应下,央水儿去找府上的奎先生。

  顺着石冉的步伐走过去,见地上的石琴皱眉咬唇,冷汗从额头上冒出来,一只手正无措的擦着。

  “这小孩我到是没见过。”她蹲下身,把自己的手帕递给那孩子,触到她的手指冰凉。

  “叶小姐,是新来的孩童。”顾子成站在她对面的墙边,轻声提醒道。石冉叹了口气,对她道,“如今她病成这样,我也无暇管理这里的事,以后就交给载宁了。”

  “你觉得好便足够了,”叶灼月打起精神来对石冉一笑。

  一行人等着郎中,叶灼月站到里侧,顾子成一双凤眸瞥向她 ,“叶小姐可是从田府而来?”

  “你怎么知道,今日蟹会,的确去了。”

  “叶小姐,还是尽快和田府撇清关系。”她诧异的转脸,顾子成淡淡一笑,“如今皇帝敕令已经下达,你可知田家要做什么?”

  叶灼月摇了摇头,顾子成拨弄着地下的稻草,语气轻的融进空气里,“田家要上贡十万丝绸,三百万银两以向大芸公主及笄聊表心意。”

  十万丝绸?这皇帝怎么不去抢呢?

  “如今田家就算不山穷水尽也元气大伤,田公子又入狱,看来是天意作祟。”

  “你说什么?田时瑜入狱?”她猛的抬头,觉得事有蹊跷,单铭是宛城官员,皇帝又要田家无偿献血……

  “叶小姐可知,田家是扬州首富?”顾子成拂去白衣上蹭的灰尘,又一次提醒道,“可惜田公子仍不明不白,田家就算散尽家财也无力回天。”

  “他会怎么样?”叶灼月盯着那跟他放下的稻草问,觉得嗓子有点堵。

  “按罪行审判,得问单大人。”顾子成拍拍手,示意她看前方,郎中已经来了。

  那郎中来之前叶灼月就让水儿把石琴症状告诉他,他开了几方药,又把事先准备的药一并交给石冉,交代了什么。

  叶灼月无心再留,载着郎中回了叶府。

  她想,这田时瑜,她救还是不救?

  人虽然坏了点,但吃的品味不错,等这次之后就跟他再无联系。

  傍晚,晚月回了府,对叶灼月点了点头,叶灼月说身体抱恙没去吃晚饭,赵奕欢送了点菜让晚月吃了,叶灼月一并把那婆子给塞了回去。

  晚间,她出了门,说是去找管笑婷。

  马车走后,一个毛稀的头探出来,冷眼看着,对着身边同样的小身板耳语几句。

  叶灼月这辈子没来过牢房,买通了狱卒也就只能说一会儿话,这房子还昏暗的很,只从牢房一面开了一间窗户,透出些微弱的光。

  她敲了敲竖起的铁栏,田时瑜正闭目的身子一跃起,兴冲冲走过来,见是叶灼月,面容抽搐了一下。

  “你来做什么?”

  “皇上谕旨要田家丝绸十万匹,白银三百万,你这个案子是非结不可了。”

  叶灼月握着栏杆,田时瑜的目光一暗,探究的打量她,“谁告诉你的?”

  “一个朋友。”她不再多言,田时瑜却眯着眼睛看她,忽然勾唇笑了,“我说叶小姐,我狐朋狗友到是一个没来,你这样火急火燎的来看我,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叶灼月没有心思去扯,只道“帮你过后,咱们进水不犯河水,可?”

  “自然。”田时瑜爽快答应,他还怕是情债呢。

  “这个给你。”从她的袖子里伸出一只手,手心是一只橙黄的橘子,叶灼月的脸有点热,“我……”

  “你顺来的?”田时瑜把她的指尖蜷起来,无奈地笑了,“叶小姐可要收好了,以后要吃和我说一声,自当送到你府上。”

  叶灼月觉得手烫,一下缩回来,见田时瑜不知什么时候穿上了囚犯的衣服,一头青丝垂下,衬得他面目越发苍白。

  “他们对你用刑了?”

  “叶小姐这么看田某怕不是真真爱上田某了?”

  田时瑜轻哂,不自然问道,“你那朋友,和你怎么说。”

  “就……说你有难,让我……”

  “让你别来?”田时瑜摊开手掌,手指招了招,叶灼月凑过脸去,被他轻轻弹了一下,田时瑜同情道“我的叶大小姐,你被人算计了。”

  “怎么会?”

  “你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我问你,可有人跟你来?”

  “没有啊。”叶灼月奇怪的看着他,“我这身是丫鬟的衣服。”

  田时瑜不说话,眼里一抹同情,他呼出一口气,认真地看着她道,“往后不要来见我,在家避避风头,你说的事情我知道了,再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情?”外面的狱卒催了,她仰面道。

  田时瑜点了烛火,照的眼眸异常发亮,“联系周茹和李灿,让他们传话,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那……我走了。”她点点头,忽然又折回来,问,“你不会死的。 ”

  “我知道。”田时瑜站在她面前,叶灼月一扫,他的衣袖上渗出了血渍。“事情有转机。”

  “离你那朋友远点啊。”田时瑜不放心似的又嘱咐一句,“听见没叶小姐。”

  叶灼月点点头,他又问,“知道当朝宰相是谁吗?”

  “段玉?”

  “成了,孺子可教也。”田时瑜不知什么时候又睡在了塌上,叶灼月最后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她又塞给那狱卒碎银,直让那人笑的眼睛都没,暗暗感慨朱门酒肉臭,急急上了马车。

  现在看来,顾子成的举止真是有的奇怪,她扒拉着车内的垂穗,马车在田府停下,一片灯火通明,叶灼月心里咯噔一下,就看见小厮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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