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头大汗的光头汉穿着最普通的灰布袍子扛着一只麻袋避开街角正在抢泔水的几个老乞丐迅速溜进水牛巷，水牛巷顾名思义，只容得下一头水牛经过的窄巷，光头身形高大又扛着东西行动起来可算有些好笑，生怕肩上的物件磕了碰了走得极为小心仔细。
而那个撞翻泔水桶的华服少年明显是不认路的，一时没缓住脚步生生撞翻了大半桶的泔水，乞丐们作鸟兽散躲到一旁，少年皱着眉即便屏住呼吸那剧烈呛人味道还是直冲天灵盖，连声打了好几个干呕，呛得眼泪都奔了出来。
“要死啊，谁把泔水桶放在这儿的，可挡了咱小二爷的路了。”紧随其后的白衣少年倒是干干净净的，个头高出半截，右手抬起两根手指优雅的挡住口鼻处，说话间略略带着嘲笑之意，另外一只手环在胸前抱着一柄长剑，被称为小二爷的少年看上去十六七岁，样貌倒是难得的清秀俊逸，“喂，老乞丐，刚刚有个光头跑到哪里去了？”小二爷强忍着身上作呕的味道，走到老乞丐跟前询问，老乞丐看了看同伴，面面相觑，旁边秃顶的乞丐忽然长吁一口气，“这位贵爷说的怕是熊五。会来水牛巷的光头只有熊五了。他是漠北这一片有了名的人贩子，常贩一些无家可归的女孩子到那些烟花之地换些银两以供自己逍遥快活。”
“一个不要命的人贩子还敢有名号？那刚刚便是他去了哪里？”小二爷愤愤不平地心里早就骂了熊五的祖宗十八代了。
“若是从水牛巷经过必定是金花妈子的醉梦里了，过了巷子就是。”
“长寿，走。”小二爷扔了几块细碎的银子给乞丐，顾不得乞丐的哄抢，领着白衣少年走进水牛巷。
“等我抓了熊五，你非打断他的腿不可。”小二爷鹤云归一边快步走一边愤恨的说。
“为什么是我？你自己打不断吗？”白衣少年于堇说话的总是清清冷冷的，本就看不惯鹤二的做派，偏又制止不了。
“长寿，随从要有随从的样子，事事都是做爷的亲力亲为，干脆我打一方红木的神龛和一只鎏金的香炉把您供起来得了，一日三拜，何如？”鹤二至今都搞不懂他老子的所作所为，忽然就把远房表弟弄过来给他当随从，好死不死这家伙也是一身少爷脾性，平日里处处与他犟嘴不说还时不时冷不丁的泼他冷水，“鹤云归，我叫于堇，不叫长寿。”于堇一把揪住鹤二的后衣领，朝前努了努下巴，示意鹤二朝前抬头看。
“醉，梦里！就这里！走！跟着二爷抢老婆去。”两人说话间就走出了水牛巷，巷口的一座还算金碧辉煌的三层楼宇，红字招牌刻着錾金的“醉梦里”三个大字，门口站着几个衣着清凉的女孩子摇摆着腰肢手臂招呼着各色路过的男子，看着鹤云归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熊样，于堇只得无奈的摇摇头，自父亲去世之后家道中落，母亲突发重病，更是雪上加霜，好在母亲远房的族兄把他母子二人接到中都，过了几年安生日子，一年前的一个雨夜他就被送到漠边城，成了这蠢得要老命的小二爷的随从，要说起今日这事儿，话不算长，三天前，鹤云归莫名其妙要去城隍庙上香求姻缘，按理来说富家公子贵门女才是佳话，鹤家早早就给他定下了中都珠宝商荣家的嫡女，可他还真不是一般人物，居然看上了路边讨饭的小乞丐，今日又来，正好撞上光头熊五把小乞丐塞进麻袋就跑，两人这才一路追到了醉梦里。
金花妈那也算是阅人无数，什么蛮横无理的恩客没见过，不过这般乳臭未干又豪横俊俏的小公子还真真是头一次见，只是他身上那味儿，好几个恩客都被熏得败兴而归，姑娘们强扯笑意捏着鼻子上前询问，他也不说话，只顾东撞西闯的在找什么人。
“这是鹤家的小二爷，是来找熊五的。”于堇信步而来不慌不忙的说到，淡然地择了一张刚上好酒菜的桌子，倒了一杯酒轻轻啐了一口，酒质一般，应该是上等的桂花酿兑了水，又添了些鲁南一带的烧刀子，辣口，不过后味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味，也算拿得上台面来。
“奴家可没听过什么熊五熊六的，倒是莺儿燕儿的满屋子都是，两位小爷不如让奴下找几个顶好的姑娘作陪如何？”金花妈见于堇开了口，便挪到近前，推着旁边的姑娘赶紧给于堇添酒夹菜。
“熊五今儿偷的可是他看上的媳妇儿。”于堇打量着金花妈，俗不可耐，沟壑纵横的笑脸涂了厚厚的脂粉，穿了一身艳俗的桃红色长衫，又系了一条做工不错的暗红色腰带，倒是添酒的姑娘姿色上佳，用了他最喜的月下桂香，见于堇的言语不像说笑，金花妈笑容只僵了一刹那立刻就笑开了，摇着手里的羽毛扇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奴家可真真的没见过熊五。”
鹤云归胡乱寻了一圈不见人，怒气冲冲的来到于堇身旁，看到一脸谄媚的金花妈，反手一巴掌打得金花妈眼冒金星发髻散乱，急急后退几步，一脸惊恐的看着鹤二，“你这老太婆吓得老子一哆嗦。我问你，熊五卖给你的女孩子呢？赶快交出来，要不然，看到没，我这随从，有剑，会功夫，只需我这弹指一挥他就能拆了你的老骨头。老子也不是明抢，他卖我买……”不等鹤云归说完，于堇立刻捂住他的嘴，一个女孩子进了这种地方那可是千金难赎的，再说就那老妈子的表情早就知道他们的来意，怎会轻易放人，倘若真的肯出价，那也是天价，鹤老爷要知道他花这种钱，以后的日子不用过了，不过对付这样的人最简单不过了，且拿她背后的主子说词一番必定就范。
“买个屁。你给老子滚出去等着。”于堇把鹤二往大门外推了一把，他那孱弱的身躯哪里扛得住武功高强的于堇这一推，完美的摔了个狗吃屎！
于堇反手合上门，眼中扫过一抹凶光，直勾勾看得金花妈后背一阵发凉，“方才他在我自不便出手，进门时见小丫鬟点了半支线香，如今烧了一半有余，香燃尽前把人原封不动的交出来，否则，这就是在场所有姑娘的下场。”于堇抽出长剑，手腕利落的挽出剑花，旁边歌姬的脸上赫然出现一道血口子，鲜血霎时间染红了整张脸，吓得满堂的姑娘娼妓一阵一阵尖叫，“这位小爷，我这醉梦里您怕是惹不起……”金花妈准备亮出底牌吓一吓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小子儿。
“你是想说醉梦里的大掌柜其实就是南宫家的玄安少爷，幸而他今日不在此处，南宫夫人出嫁前乃是鹤家的嫡女，我家小二爷的大姐姐，南宫玄安见了我家小二爷还得尊称一声小舅舅才是，你只管乖乖交人，他若过问此事，便让他到东门外十里的鹤家别院来寻，何必牵连这些美娇娥呢？你说呢？”于堇眯起眼睛抬起剑尖又挑起一个歌姬的下巴，歌姬吓得不轻，身子瑟瑟发抖不住的抽泣痛哭，看着不远处的金花妈，似乎在求金花妈救命，看着金花妈没有任何动作，于堇从腰间摸出一块南宫家的玉牌在手里晃了晃，“小莲，把人带过来。”金花妈急忙妥协催促着丫鬟去后面带人，中都鹤家什么门路她虽不清楚，就凭于堇手里南宫家独有的玉牌也万万是不敢冒犯的，还是大事化了的好，何况只是一个小乞丐。
醉梦里的大门开了，于堇扛着麻袋包走出来，鹤二迎上来，接下麻袋包着急忙慌的解开绳子，看见小乞丐昏迷的脸，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还喘着气，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擦去小乞丐脸上的污渍，看着鹤二一副爱不释手的怜悯，于堇还是一盆凉水浇下来，“难不成你打算明天要带着她一起回中都，然后告诉你老爹，爹，我要娶一个小乞丐？鹤云归，老太爷的三年守孝可还没过呢，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傻吗？我自会给她一笔钱和信物，让她两年后到中都来寻我。”
“说你傻你还当真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天一亮祝伯父的马车可就到了，他可是你爹最亲信的，若发现你没在别院的话，你是知道后果的，反正我也好久没看到老爷用鞭子狠狠抽你了。”于堇刻意提醒着鹤二明日就要回中都的事，他与这个乞丐很难再有缘分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去东门外的大枯树下等我，我把她送回城隍庙，说几句话就来跟你汇合。”鹤二背起小乞丐一边走一边交代，于堇耸耸肩表示答应，往相反方向离开醉梦里，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鹤二，真不明白他怎么就看上一个乞丐呢？为了跟老爷赌气？还是反抗来自家族的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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