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诺（五）

我差不多是和云岫一起醒过来，我俩同时喝下忘忧茶这还是第一次，通常我们有一人会守着另一人直到对方醒过来。不过这里是皇宫，想来也没有人敢动这个手。

　　君子桓立刻看向我们二人，我看着面如冠玉的他，却是生出一股寒意，这个人看上去温文尔雅，然而使起手段毫不手软。我不禁向云岫身边靠了靠，云岫看了我一眼，神色凝重。

　　他很少露出这种表情，我认识的云岫在人前总是沉静清冷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他在我面前为什么不想做个人）。

　　“圣上身份特殊，想来许多记忆都有重要作用，此事不可轻率，岫还需仔细思量。”

　　“无妨，若是除去关于她的记忆，会损害到其他事情的记忆，此茶不喝也罢。原本便是我负了她，这锥心之苦本就是我应该承受的。”君子桓苦笑，“这滋味着实令人痛彻心扉，还望云坊主尽力一试。”

　　君子桓为我们安排了住处，云岫坐在堂中泡茶，我在一旁整理思绪。随后我尽量简洁地，把我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云岫斟了一杯茶给我，又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便开始将他看到的缓缓讲出来。

　　君子桓的故事要比我想象中的复杂很多，简直就可以再写一本书出来。

　　君子桓的童年很悲惨，与我看到的尽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美好画面完全不同，他始终被阴谋权斗死死缠绕着，我看到的欢乐场景应该是他牺牲仅有的休息时间换来的。不过可悲的是，在他一开始这么做的时候，也确实是个阴谋。

　　他的母亲被皇后用后宫的肮脏手段害死了，下一个就该是他了，他必须足够优秀，才能保住一条命。

　　他表现出来的不慕权力应该只是骗骗姜宁骗骗其他对手的，应该没有人会比他，更想要权力。

　　毕竟，他的母亲死在他的面前，给了他血的教训。

　　云岫说他看到的最多的就是君子桓拼了命的在浩浩书海里自虐式读书，他经常把自己关进在屋子里不许任何人打扰，在纸上演算着夺位的阴谋，就连姜宁也只是阴谋的一部分而已。但他也没想到，和姜宁在一起的时光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的光。他，真真切切地动了情。

　　但权斗还在继续，他更坚定了夺权的决心，如果他不坐上那个位置，姜宁只能成为他的皇嫂。

　　储君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不过却也始终无大碍。而君子桓，为那位储君的病情加了一把火。他严谨地控制着药量，这毒一下就是数年。

　　他杀了这位储君，又扮猪吃老虎使其他对手放下防备，更让一些有异心的大臣以为他是一个可以操纵的傀儡。

　　他又确实是一个很有政。治理想的人，数次与姜丞相密谈，再加上姜宁的关系，获得了姜丞相的忠心相随。

　　那些曾经辱他欺他之人，一个也没有逃掉。

　　这个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翩翩君子，手腕凌厉得让我这个刺客咋舌。他不会因为怜悯，而有丝毫的手软。

　　而沈明庭那件事，事情比我想象的更是复杂。沈家一直想做傀儡身后那个提线的手，姜宁为后本就令沈家不满，沈明庭的孩子若生了下来必然威胁到姜宁。至于为何不事先给沈明庭下了避子药则是因为，沈家早早提防了这一点，他们的势力渗入后宫，连沈明庭都不知情，令君子桓难以下手。不过好在姜宁向来待人宽厚，又在君子桓密不透风的保护下远离斗争，那株灵芝就这么被沈明庭迫不及待地用下了。

　　姜皇后成了姜贵妃，又入了冷宫，沈家因此也放过了姜宁的命。

　　姜宁在冷宫的这几个月，对外面掀起的腥风血雨全然不知，焦头烂额的君子桓曾偷偷到冷宫看她，她或在院子里修剪花枝，或沉浸在木扶风的琴音，或听着木扶风描绘天下风光。

　　这时候，即使君子桓正背水一战，看见安然无恙的姜宁还是会露出笑意。

　　木扶风能毫无阻碍地带走姜宁是因为，君子桓默许，甚至安排了她的离开。

　　木扶风收集了姜宁的泪，给了一直跟着他们的人。那瓶眼泪，自然是君子桓拿给我这一瓶。

　　他还是决定了一个人走上这条不能回头的艰险长路。

　　姜宁喜欢自由，那便，成全她。

　　我问云岫：“如果君子桓知道姜宁是因为误以为君子桓从头到尾都在利用她，才离开的，那他会不会把她追回来？”

　　云岫没有回答我，却问道：“如果你是姜宁，知道了这些事情，是否会留在君子桓身边？”

　　我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我不是姜宁，我不喜欢君子桓，做不出判断。这个人满腹算计，和看上去的完全不同，这样的人太可怕了，我消受不来。”

　　云岫抿了口茶，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管怎么样，应该让君子桓知道姜宁的想法，也要让姜宁知道君子桓都承受了什么。”我道。

　　云岫道：“也许姜宁远走高飞，君子桓忘记姜宁，才是圆满的结局。”

　　“这要让他们自己选择，并且他们的选择，要建立在对这些事情都知情之上。”我道，“我想告诉他们。”

　　云岫望着我，道：“君子桓苦心将姜宁护在身后，给她一个岁月安好的假象，你真的要将它打破吗？”

　　“君子桓自以为是的守护，真的是姜宁想要的吗？”我反问，“这种保护何尝不是欺骗，而君子桓选择的忘记，明明就是逃避。君子桓纵横于朝堂，在面对姜宁，怎么这般怯懦。”我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我要去告诉君子桓，告诉姜宁。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对的，也许我是与姜宁共情了太久，受到了影响，才这般冲动、迫不及待想替她挽回这段感情。我知道她对木扶风没有爱慕之情，我知道她也许会抱着对君子桓的复杂感情过一辈子。

　　我现在就要去，即使是云岫拦我也不行。这件事或许要从长计议，但我等不了了，我也怕我会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