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清晨，嫔妃们一早聚在皇后宫中，似是约好了一般，来得格外整齐。殿中一时间莺莺燕燕，珠翠萦绕，连熏香的气味也被脂粉气压得淡了不少。
皇后还在里头对镜梳妆，长春宫的婢子已经奉了茶上来，几人说说笑笑的，倒也十分热闹。顺贵人顿了顿忽地轻轻笑着，娇媚的眸子一抬，丹唇微曲，发髻上的翡翠衔白玉珠坠双头簪一摇一晃：“昨夜好似风声紧的很，咽咽呜呜的。”
寻日里不甚出挑的怡贵人亦是忍不住跟嘴道：“可不是呢，昨夜嫔妾宫里头也是听见了的。”
素来默默寡言的纯嫔也是点了点头道：“对呀，钟粹宫也是听到的，倒好像是……”她说着，同一起居着钟粹宫的婉答应对了个目光。
玉妍眸子一横，撇了撇嘴角道：“姐姐们说着可是隐晦得紧，嫔妾的启祥宫却是听得分明，不就是凤鸾春恩车的声响动静么？”
海兰平日里一贯不喜欢掺和妃嫔们的口舌之中，却是如今也禁不住跟了一句道：“确实是凤鸾春恩车，昨夜嫔妾同贵妃娘娘去安华殿祈福，迎面便瞧见那车过来，好大一股子的香味儿。”
玉妍闻言轻轻“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慧妃：“难不成是慧妃娘娘昨天去了养心殿，皇上干脆不翻牌子直接侍寝了吧？”
慧妃猛地搁下茶盏，一双姣好的眸子冷冷地盯着顺贵人道：“本宫哪里会知道里头是什么人，左右这种不守宫规的又密不告人的事，决不是本宫罢了。”
玉妍轻轻哼了一声，只是仍不死心，转向如懿：“那贵妃娘娘昨夜可是亲眼瞧着的，见着是谁呢？”
如懿也不欲理会她，只是自顾自地拨弄着茶盏道：“本宫管他是谁，左右金簪子掉到井里头，不看也有人急着捞出来，怎么舍得光埋在里头呢。谁最在意最疑心的，自己去瞧瞧不就是了。”
顺贵人用帕子沾了沾鼻尖的粉，笑道：“贵妃娘娘说得也是。这样的好玩意儿，终会现出来的。”
众人正说着，只听里头环佩叮当，一阵冷香传至，众人知是皇后出来了，忙噤声起身，恭迎皇后出来。
皇后扶着素心的手，行走间沉稳安闲，自有一股安定神气，镇住了殿中浮躁心神。皇后往正中椅上坐下，吩咐了各人落座，方静声道：“本宫方才听各位妹妹说得热闹，一句半句落在了耳朵里，什么好事情，这么得各位妹妹的趣儿？”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是顺贵人沉不住气，先开了口：“臣妾们刚才是在说笑话儿呢，说昨夜皇上并没有翻牌子，凤鸾春恩车却在长街上走着，不知是什么缘故呢。”
皇后淡淡一笑，那笑意恍若雪野上的日光，轻轻一晃便被凝寒雪光挡去了热气：“能有什么缘故？不过是咱们姐妹的福分，又多了一位妹妹做伴罢了。”
“多了位妹妹？”顺贵人忍住惊诧之情，勉强笑道，“皇后的意思是……”
“连着几天都是绵绵阴雨，本宫嘱咐你们这些天不必来请安，所以你们有所不知。方才你们来前，皇上已经让敬事房传了口谕，南府白氏，着封为白官女子。本宫也已经拨了永和宫给她住过去。”
慧妃攥紧了手中的绢子，忍不住低呼：“南府？那不是——”
如懿心里虽也意外万分，却忍住了，只与海兰互视一眼，暗暗想，难怪昨晚这么重的熏香气息，果然是这么一个玉人儿了。
皇后面上波澜不惊，只抬了抬眼皮看了晞月一眼：“照理说慧妃应该是见过的，听说是一个弹琵琶的乐伎。”
慧妃闻言，眉头微锁，凝神想去，昨日所见的几个乐伎里，唯有一个眉目最为清秀，想来想去，再无旁人。她咬了咬牙，忍着道：“是有一个弹凤颈琵琶的，皇上还嫌她们弹得不好……”
纯嫔郁然吁了口气道：“琵琶弹得好不好有什么要紧，得皇上欢心就是了。”
旁人听了这一句还罢了，落在晞月耳中，虽然说者无心，却直如剜心一般，一刀一刀剜得喉咙里都忍不住冒出血来。她死死抓着一枚金橘，直到感觉沁凉的汁液湿润地染在手上，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喝了口茶掩饰过去。
顺贵人嫌恶道：“南府乐伎？那是什么身份，也配和咱们一并同坐？这儿已经有了绣花儿的海常在，先前还来了一个种花的敏贵人，如今还要来一个唱戏唱曲儿的不曾？”
海兰死死地揪着帕子，却不敢言语，敏贵人只做听不见一般，也不说话。皇后轻声斥喝顺贵人，却也只是教训几句就做罢了。
顺贵人被训得一唬，也不敢多说了。皇后缓和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白氏都是皇上的妃嫔，皇上要喜欢，谁也不许多一句闲言碎语。本宫只有一句话，六宫和睦，才能子嗣兴旺。谁要拈酸吃醋，彼此间算计，本宫断断容不下她！”
众人诺诺答应了。一时间气氛沉闷了下来，倒是纯嫔大着胆子道：“皇后娘娘，臣妾有一个不情之请，实在是……”
皇后转向她，温和道：“纯嫔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纯嫔踌躇片刻，还是道：“娘娘，昨儿夜里刮了一夜的风，臣妾听着怕得很。臣妾的三阿哥还在襁褓之中，是一向怕冷畏寒的。臣妾心中挂念，想请皇后娘娘允准，允许臣妾今日去阿哥所多陪陪三阿哥。”
皇后抿了一口茶，含笑端然道：“纯嫔的话，倒叫本宫想起来了。昨儿皇上还与本宫说了，诸位的阿哥到底还小，养在阿哥所也是都不放心的，就让嫔位及嫔位以上的，把自己的阿哥带到宫里去养，若是未到嫔位的，就养在他人膝下也是可以的。”皇后话说到一半，纯嫔便已是喜出望外，激动不已。皇后轻轻颔首接着，“不过阿哥到了六岁就得去尚书房，十五以后便可以成家立业了。”
纯嫔喜极而涕，俯身跪道：“臣妾谢皇上隆恩，谢皇后娘娘大恩。”
皇后和婉笑道：“快起来吧。”又朝着众妃嫔朗然笑着，“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也先回宫吧。”
晞月起身时慢了些，落了如懿半步，走在最后。皇后朝她递了一个眼色，晞月心中了然，停下身子，又重新坐了回去。
待人群皆去，琅璍方才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蹙着眉头道：“小阁里头有薄荷油，你去取了帮本宫抹一抹按一按。”
慧妃随着琅璍步入小阁，见小几上放着一盒精致小巧的玉盒子，拧开来一瞧是青白色的，略略嗅一下是凉凉的薄荷味儿，想来就是这个了。慧妃脱下护甲用手指轻轻捻了一些细细按着琅璍的太阳穴。
晞月忍不住低低道：“不是臣妾小心眼儿，先前的敏贵人再如何，臣妾也是没有说过半句话的，只是这白氏……”她轻轻咬了咬唇。
皇后拍着她的手叹道：“本宫也是怕了那富尔库鲁氏当初的模样，唯恐这个白氏也不安分。先前皇上说是要册答应，还赐号作玫，本宫到底驳了。”
慧妃惊呼一声：“她若是也是答应，那岂不是同那富尔库鲁氏一般的狐媚模样？”
琅璍蹙起眉头道：“你那天见过她，可是个安分的？”
晞月摇首忿忿道：“哪里安分？皮相不过中上之姿，硬是有些清丽，才不算俗粉。那日臣妾尚且在那里呢，她便是敢当着皇上的面与臣妾顶嘴。”
皇后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你这个慧妃尚且在，她就如此放肆了？那要是来日得了宠，可如何是好？”
慧妃轻轻揪着眉头，细细想了想道：“不过臣妾想了想，当初敏贵人得宠是如何模样，如今不也是透明人儿一个？就是刚刚顺贵人讽刺她，也是不敢还嘴的。她白氏还是一个汉人，那里就比得上敏贵人了？”
皇后觉着也是，轻轻颔首道：“很是。不过你素日里也瞧着些，这白氏不可用，却也不要让他人用去了。”
慧妃了然颔首。
这厢顺贵人刚出了长春宫，便拧着帕子轻轻朝自己后头的敏贵人嗤了一声：“哎呀，这白氏今儿一封个官女子，明日说不定就是答应常在的，怕是有的人，就要失宠失势了！”
众人皆知这顺贵人实在是影射这敏贵人，可那敏贵人却恍若听不懂一般，上前几步笑笑道：“顺贵人说得可真不错，是啊，若是得宠的，来日封个嫔位，岂不是贵人你也要向她跪拜请安？若是她有福气，那不是得个一子半女的，也成了妃位的主儿？”
此话一出，倒叫众人心中起了提防之意。可不是，先前纯嫔便说过敏贵人的身子，也有这般的担心，不过眼下瞧来是敏贵人无福，先前那样得宠还没有子嗣。可这白氏便不一样了，谁晓得她有没有那个福气呢？
顺贵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敏贵人道：“敏贵人的嘴巴好巧，想来是不用担心日后恩宠了。”
敏贵人全无退缩之意，回以一笑淡淡道：“日后的恩宠，谁说的准呢？倒是顺贵人牙尖嘴利的，比起妹妹来，肯定更有福气。”
如懿与着海兰一道往延禧宫走去，原绿筠亦是一同的，不过她忙着去接永璋，便自个儿往阿哥所走了。昨夜的雨大，长街上的积水如今尚未完全干透，坑坑洼洼的小水坑让路不甚好走。
海兰轻轻扭头向如懿看去，发髻上的琉璃珠玉泠泠作响：“姐姐，先前敏贵人说得倒也没有错。这白氏是如何谁都不知道，若是她同敏贵人先前一般，那可怎么办？”
如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不必忧心这个。如今瞧一瞧这白氏的位份就知晓了……”
海兰忍不住打断她，急切道：“姐姐，先前咱们也是这般看那个敏贵人的。”
如懿摇摇头道：“不是，你看她的位份，不过官女子，为何是官女子？一是皇上对她不如敏贵人那般上心，二是，有人出手打压。”
海兰揪起眉头思虑道：“是有人同咱们一般，害怕白氏同敏贵人一般？”
如懿笑着颔首：“是。所以这件事情咱们就不必再管他，左右有人出手，不管是谁，再干系不到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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