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月走后,殷弘又批了些奏折,不知不觉中,也是天色渐晚。他心里头暗暗思衬,因着敏贵人的出现,所以白蕊姬便被蝴蝶效应扇晚了些,但是照着今日看,应是那羽蓝宫装女子就是她了。
殷弘低眸,似是有些倦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王钦闻言忙道:“到翻牌子的时候了。皇上,敬事房太监已经端了绿头牌来,候在外边了。”
殷弘垂首,凝神片刻,忽道:“今儿南府来弹琵琶的琵琶伎,抱着凤颈琵琶的那个……”
王钦一怔,即刻回过神来:“那是南府琵琶部的乐伎,叫蕊姬。”
皇帝按了按眉心,嘴角不自觉地蕴了一分笑意,只是却不再语,继续批着手中的奏则。
王钦只觉得脑袋一蒙,迟疑道:“皇上的意思是……”
殷弘轻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接她过来吧。”
王钦赶忙应声而去,不敢稍有疑迟。殷弘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修长的手指一声有一声无地叩着桌面。白蕊姬是太后的人,况且死胎一事也由她而起,自己并非欢喜她,只是如果今天不是白蕊姬,那明天还会有无数的蕊姬,倒比不上这位知己知彼。
长街上的雨滩已渐渐干了,只是夜里的风还大着,一声比一声紧促。宫灯四头皆点着,只是摇摇晃晃的被吹熄了不少,人的影子恍恍惚惚的晃动着,好似午夜里头的鬼魅。
如懿与海兰互相搀扶着走,在冷浸浸的夜里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暖和起来。前头两个小太监打着羊角灯笼,四面风起,吹乱了如懿二人的发髻。海兰有许害怕,将小小的单薄身子靠紧了如懿。
如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轻声歉然道:“难为你了,这么晚还陪我去安华殿祈福。”
海兰的眼睛好似亮闪闪的黑曜宝石,看久了不经意间便摄人心魂,她轻轻道:“左右我一人在延禧宫中也是孤寂,倒不如随着姐姐出来,深夜路不好走,多一人也安稳。况且听着大师诵经,心里头总是平静不少。”
如懿道:“佛家教义,本来就是让人心平气和的。我去和大师们一同念念经文,将这些日子抄的《法华经》烧了,也是了了自己的一桩心愿。”
海兰往四下看了看,紧张地道:“姐姐别说,别说了。”
如懿含了一脉坦然笑意:“别怕,只有你明白罢了。亲人不在身边,咱们在世的人也只是尽一点哀思罢了。”
海兰微微点头,触动心事,眉梢便多了几分落雪般的伤感:“海兰父母早亡,只有姐姐在身边,不过姐姐在,我心里也安稳多了。”她说着,将自己单薄的身形更紧地往如懿身边靠了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御冬日里无处不在的侵骨寒意。
二人低低地话着,忽然听得车轮辘辘碾过青砖,一辆朱漆销金车便从身畔疾驰而过。如懿将海兰拦在身后,自己躲避不及,身上的云白青枝纹雁翎氅便沾了几点车轮溅起的浊泥。
犹有余香散在清冷的空气中,缠绵不肯散去。海兰诧异道:“是送嫔妃去侍寝的凤鸾春恩车!”
如懿顾不得雁翎氅上的污浊,惊异道:“今夜并不曾听说皇上翻了牌子,这凤鸾春恩车走得这样急,是谁在上面?”
海兰嗅了嗅空气中残余的甜香,亦不免惊诧:“好甜郁的香气啊,慧妃都不用这样浓的熏香,会是谁呢?”
二人相视疑惑,只听得宫车辘辘得去得远了,那袅袅余音车过深雪,有两轮深深的印迹便似碾在了心上,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