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他不是病

魏无羡独自站在院中，仰望着后山，细细思索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身上的黑袍沾满晨露，显是伫立良久。拂晓时山势只显出一个轮廓，黑沉沉逼仄如巨兽压在人心头。

温情急匆匆赶回小院，天空已现出鱼肚色，她看到魏无羡还在，放下心来，放慢脚步走到他近前。

魏无羡转头去看温情，来回奔忙一晚，此刻她也是一脸倦色。他刚想开口，蓦然掌中被塞进一物，冰凉粗砾。

魏无羡低头看去，一个土陶酒瓶子，展眉笑了，“你之前不是想方设法让我戒酒，怎么今日主动带酒给我？”

一边说一边拔开塞子，直接就着瓶口喝了一大口，酒水醇厚入喉清凉，稍减心中郁躁。

温情拉着魏无羡走进主屋在木桌边坐下。

她满腹心事，幽幽地说：“我在地火殿见到了阿宁，他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说话也是含混不清，思维不太连贯。……我怕他撑不了几天。”

温情沉默一会，又说：“温若寒今日开始闭关，昨晚召我前去除了警告也是让我安心，等阴铁祭炼成功，他就放了阿宁，甚至同意我们这一支族人离开岐山。”

魏无羡静静听着。

温情垂下眼睛，用手捂着额头，“可是……我知道他不会成功。”

“为什么？”

魏无羡不解，又问道：“温若寒得了什么病？以你的医术这么久都治不好？”

温情摇了摇头，“……他没病，是灵力和金丹出了问题。”

这个消息太出人意料，魏无羡惊愕至极，等着温情继续说下去。

“温若寒祭炼阴铁，时日不短。灵力逐渐被怨气侵蚀，金丹也逐步虚化。

……除非他放弃祭炼或者自废金丹，不然体内灵气和怨气一旦达到临界点，相互排斥，必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魏无羡沉吟半晌，理解地点了点头，温若寒想通过阴铁操控怨气，不得其门反而功法相冲。虽然灵气是气，怨气也是气，但两种气的来源不一样，运用方式不一样，行气路线也不一样，二者无法共存。

温情停顿一会，让魏无羡能够消化，才接着说。

“唯有自废金丹，才能成功祭炼阴铁，由怨气中结成阴丹替代金丹成为气海之源，从此灵力消失怨气横生。”

“……这些我都是从书中推测，毕竟没有实例。”温情看看魏无羡，说得极其小声，以防隔墙有耳。

魏无羡按了按眉心，有些头痛。

联想到当初，如果魏无羡没有剖却金丹，掉下乱葬岗后，要么直接被怨气吞噬，要么吸收怨气后筋脉自断，稍好一点保留部分神魂化为厉鬼恶鬼。

魏无羡想通其中关窍，冷汗涔涔，一种万般皆是命的庆幸油然而生。

又一想，他此生行事依照本心，义之所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又何必管它是不是命。

魏无羡若有所思，“温若寒死了，你作为医师肯定脱不了干系，温宁也会陪葬，所以你才要抢在温若寒走火入魔前，把温宁救出来，更何况温宁本就神魂不全，极易被怨气影响。”

温情点点头，表示魏无羡说得都对。

“温情，你知道温若寒的症结所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换回温宁？”魏无羡道出心中疑惑。

温情闻言心如刀绞，她稳了稳心神，把自家与温若寒的过往恩怨和盘托出……

说到最后红了眼睛，“温若寒觊觎阴铁，杀我父母毁我家门，我恨不得他马上死掉！岂会真心助他？！他欺我年幼不知，这些年来市恩卖好，既要用我又要防我，挟制阿宁逼我就范……”

“温若寒，真是死有余辜！”

魏无羡怒火冲天，仰头一口气喝光瓶中酒，重重放在桌上。温情的家和自己的家一样，都毁在温若寒手中！

温情被魏无羡暴虐的眼神吓了一跳。

魏无羡稍稍平复一下胸中怒气，又问道：“温宁神魂被怨气侵染，有没有办法治好？”

温情摇头，“这些年来，我翻查医典试了很多法子，缺失的神魂无法补全，不过按时扎针疏散怨气，让灵力压制住体内怨气，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魏无羡手中转着陈情，若有所思。

“除了扎针疏泄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消解怨气，破除怨气？”魏无羡再问。

温情揉着太阳穴想了一会，站起来走到屋角书架前，翻找片刻抽出其中一本。

“这本是当年薛重亥的笔记抄本，上面有一段提到过阴铁和怨气。”温情把手抄本摊在桌上，泛黄的页边昭示着年代久远。

“看，这里。”温情指着其中一页，对着魏无羡说道：“怨气阴气，下沉浊重。一旦入体，对人有大害，可破灵力污金丹。用鬼仙赤丹化之。”

魏无羡把书上的文字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转过头一脸疑惑，“鬼仙赤丹？这是什么东西？在哪可以找到？”

温情低声叹气，“鬼仙赤丹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温若寒曾命人到处打听、寻访，可惜时间久远相关典籍被战火焚毁，终是下落不明。”

温情是神医，存世的药材几乎无所不知，如果连她都不知道的话……

魏无羡转着陈情，苦恼地站起来，脚下一个踉跄，急忙伸手扶住桌子。

“魏无羡，你怎么了？”温情看他脸色惨白不由大吃一惊，赶紧扶着魏无羡坐下，拉过他的手，搭上手腕。

魏无羡迟疑了一下，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不要紧，我只是有些累。”

温情不答，凝神探查。

魏无羡的脑中思绪杂乱，突然浮现出一张真诚的面孔，“魏公子，只要找到破解怨气的方法，就可以救下温宁……”

魏无羡直觉孟瑶应该知道些什么，“温情，孟瑶知道鬼仙赤丹的事吗？”

“赤丹……红色的……”他喃喃自语。

魏无羡左思右想，脑中一片混乱。突然脖颈一痛，强烈的睡意袭来，只听得温情在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尚未听得真切就一头陷入昏睡。

温情把魏无羡扶到床上躺下，眼中惊疑不定，坐回桌边思虑良久。

小院外传来敲门声，她抬头一看窗外，天色大白，辰时四叔会过来送饭。她转身出门。

来得除了四叔，还有孟瑶。温情把两人让进院子，四叔在石桌上摆好饭菜，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退出去，而是站在温情身后。

孟瑶并不在意四叔在场，直接对温情说：“温若寒已经开始闭关，我们只有三天不到的时间，魏公子人在哪里？”

温情脸色严肃，“魏无羡身体状况不好，我给他扎了一针，现在睡着了。孟公子，你救走阿宁放走我们，如何向温若寒交代？你为什么要冒如此大的风险帮我们？……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