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局难破,小局又嵌在大局之中,一动而牵动全体,更是破不得。苏为自知自己不足以护住薛文竹,但他知道有一个人一定可以护住她。
苏为从离霜处走后,消息就传到了元泠长老耳中,药房内的诸位长老都暗道不好,“苏为是个精细的,若是此事进了段轲的耳朵里,就不是这般简单了。薛文竹顾念情义,可他段轲不会。况且,这么些年来段轲也算是把恩情还清了。若是他知道了真相,怕是不好收拾啊。”和烈长老道。和烈长老向来最爱穿的是一袭紫袍,他常说这紫色最是高贵,穿上紫色衣袍的人大多冷血,不近人情。和烈长老钻研毒术,自然也是会不近人情些。
“段轲心心念念的是只这薛文竹一个,可这薛文竹心中最为忌惮的便是当年苏府的二夫人安琼玉。若是得她助力,事情许会简单些。”江旭长老道。这么些年来,江旭长老最是看不惯和烈了,自诩制毒一流,总是把一些难解的毒流于市井,旁的医师救不了,就抬上山了,有些人撑不住,也就在路上死了,撑得过的,救下来也就只剩半条命了。江旭时常同他说起此事,他却总说当初是把解药一并给了的,谁知这些人心肠歹毒至此呢?一个人若是定了心思要下毒害一个人,又有几个人会把解药送上去的?江旭听了他的解释觉得实在是太不着边了,果然这穿紫色衣袍的人都是冷血的。
“江旭啊,我瞧着你在百草堂内可是屈才啊,不去当个谋士实在是可惜啊!要不待事情完后你再去求求那苏家的寡妇,让她荐你入朝堂做个官?”和烈知道江旭的医术很是厉害,可是他实在是猜不透一个医者怎会有如此狠毒的心肠?“那薛文竹和那安琼玉的关系是能协调的吗?两人不见面就是最好的了,若是再见面,咱这百草堂可还保得住?”
“和烈,昨日我刚看诊了一位姑娘,大好年华,就因中了你的毒,半身不遂了,若论起歹毒,我自然是比不过你的。”江旭轻蔑道,若论起狠毒,谁又能比得过你和烈啊?
“这,看起来这女子得罪的人很是狠毒啊,竟然让一女子半身不遂,实在是太不道义了。”和烈自言自语道,有的时候真的是弄不明白这些人的心思,有多大的恨,非得夺人后半生的幸福呢?
“和烈,你莫要推卸责任,若是你不制这样的毒,又缘何会有这样的悲剧。”
“我一早便说过,制毒之人是最无情的。至于这毒为何人所用,用过何途,我都是不会过问半分的。”和烈突然正色道,江旭也是吓了一跳,这些年来,和烈一直以来都是一副不管不顾的浪荡模样,此番模样倒是实在不多见。
“行了,你二人别争了。离霜会把事情说出去是情理之中,至于后面该怎么办,还是得好好考虑的。”元泠说道。元泠坐在上座,一派威严。
“长老说的是。”阶下二人道。
“江旭,你说的那人现在何处?”
“安琼玉正在赶往百草堂的路上,今日雪下的大,怕是要后日才到。”江旭恭敬道。
“京都离这偏远,这二日怎么赶得到?”和烈发问,“莫非你一早便知道会有今天这么一出?呵,江旭,你真是老谋深算啊!”
江旭不言,神色傲慢。若说是老谋深算也罢,自己都是向着百草堂的。若是百草堂能得到那味药,天下的医馆就都是百草堂的了,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和烈见江旭不言语,元泠长老也在座上不言语,便已猜到几分了,心内郁闷,拂袖而去,离开时还不忘把门槛狠狠踢了几遍。
话说苏为从离霜处离去后便径直往紫竹苑内奔去,风雪虽大,苏为也没耽搁。过往学生见苏为的慌张模样都很是诧异,平日里这苏先生最是散漫了,今日这步子迈的,连礼都还没行,人就已经走远了,实在是罕见罕见。
紫竹苑门口,苏为被三个士兵给拦下了。段轲是大盛朝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不是随便一个人说见就能见的。
“我有大事要同你们将军讲。”苏为站在紫竹苑门口,全身都被大雪湿透了。
“苏先生莫为难小的们,将军说了任何人都不能进。”
“你们这些吃公粮的脑袋怎就不会变通呢?我偷偷进去,你们就当没看见我不成吗?若是耽误了事你们脑袋还要不要?”
“苏先生若是能在我们视线下偷偷翻墙进去,我们自然不会拦你。”
众所周知,百草堂的苏先生虽医术高超,可是不会武功,连翻墙都甚耗体力。
“你们是存心耍我不成?就不能派个人去通传一下吗?”
“苏先生见怪,我家将军现在不在里边,他只是让我们守着此处。”
“不在?那你们不会早说,还在这里耗着我,有你们这样的兵也不知道是怎么打胜仗的?”苏为气道,也不再在这里耗,拂袖离去,如今又该去找谁呢?
那三个士兵还在那里挠头不解,其中一人道,“苏为这话可是在说我们傻啊?”
另外二人晃脑,表示不解,“守着将军的旨意就行了,旁的管那么多干嘛?”
那些士兵说的不错,段轲是不在紫竹苑内,可是他也没离了百草堂。
段轲撑伞站在百草堂后院的雪地里,穿一件灰色狼皮做的披风,戴一顶玉冠,那玉冠很是奇特,在玉冠的正中间雕刻着一朵雪花,那雕刻的工匠似乎不是很熟练,那雪花的边角也未来得及修饰,粗糙得很。
段轲就在这大雪中站着,站得笔直,一动也不动,就像在等一个人。
不多时,薛文竹从那转角处出现了。薛文竹自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雏菊好说歹说才劝得她出来透透气,薛文竹虽然怕冷,可是她最是喜欢的就是冬天的雪。江南那边难得下雪,薛文竹每次来百草堂也是在夏天,难得见雪,这次是她七年来第一次看到雪。
薛文竹一路往前走,一开始隔得太远看不清那雪地里的人是谁,但见那人站得端正,就想着是不是哪位学生在这里等心上人,暗自加快了步伐,待走进了些,步伐就慢了下来,这个人的轮廓看上去好生熟悉啊,直到看清那人的脸的时,薛文竹就定住了,再也不敢往前迈出一步,好像每一步都是深渊万丈,不可预测。雏菊在一旁瞧着,只好把手中的伞塞到薛文竹手中,“小姐,你同公子好好说道,雏菊就先下去了。”
薛文竹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人,上下打量,就像是在审视一份珍贵的古籍。时光往上翻七年,这个人是她薛文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段轲见薛文竹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只好一步一步走到薛文竹面前。
雪落在伞上的声音“哒哒”,踩雪的声音窸窸窣窣,都烙进了薛文竹的心里。若说有谁的一举一动都如此牵动她,那定是眼前人了。
“薛姑娘,段某来是有事要同你商谈。”
薛文竹回过神来,轻轻一笑,“听闻月前大战,段将军的眼睛受了伤,不知可好了?”
“多谢薛姑娘关心,已经好了。”是好了,只是看事物远没有往常那么清晰了。十米之内人狗不分罢了。
“百草堂的医术是最好的,段将军此番是该找长老们好好看看。”薛文竹道,眼神不时打量着段轲的眼睛,一如往日清澈,只是眼珠挂了些血丝,应该是夜间看书导致的。
薛文竹想着许是自己看段轲的眼神过分炽热了,段轲也一直在打量着自己。薛文竹只好收回自己的目光,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下的雪,好想再玩一次打雪球啊。
薛文竹突然抬头,对段轲道,“段将军还记不记得小时候阿娘陪我们一起玩打雪球的事?”提及她的阿娘,她的眼角总是时不时有着泪光。薛文竹的娘,死在她九岁那年,是她一生的痛。
“记得。那时你常同阿娘闹说她总是疼我多些,阿娘跟我们说,兄妹之间要互帮互助,才能渡过难关。”段轲望了一眼这漫天大雪,这样的大雪就好像当年的那场大雪,只是当年的人已经不在了。
“是啊。你虽不是我亲哥哥,可你为护我,也是付出了不少。可是哥哥忘了阿娘的嘱托,许多事您都没有同我讲。妹妹也没做到妹妹的责任,害了哥哥最爱的人。”薛文竹眼角的泪啪掉了下来,不知是为她阿娘还是为了段轲,还是为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段轲,你再同我玩一场打雪球如何?”薛文竹向段轲笑道,不是哥哥,只是段轲。
段轲听薛文竹的哭诉不动声色,只是怔怔的看着她,江南的日子许是不好过,眼角闪过的一丝心疼。
薛文竹也不待段轲回答,只扔了伞,就弯腰抓起一把雪,往段轲身上扔去,“段轲,我不会再输给你了。”
段轲看着刚刚还在哭泣的薛文竹一下子变了脸,笑容挂满了她的脸上。好像真的回到了当年,回到了那年冬天。
“小雪,你是赢不了我的。”段轲也丢了伞,往薛文竹身上丢雪球。这样的日子,久违了。
笑声盈满了这个后庭,红梅也抖落了覆盖在身上的白雪,探出头来偷偷看着这二人,这是这个春天雪后的第一抹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