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瓶西镜,小阁亭台。正如诗中所言:江水白流秋渺渺,渔灯犹照获纷纷。
最后一抹晚霞隐入山头,角楼里上了灯,润玉展开一轴罗纹纸,上题着行草魏碑:“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
月相纪日,凡界有分野之说。天则有列宿,地则有州域。
小汤圆站在楼阁上望着天幕,今夜这星象恢诡谲怪,深奥玄妙,星云聚散,不可琢磨。
正如今夜爹爹所言——
“爹爹过些时日要去西荒一趟,圆子要听阿娘的话,乖乖的待在水榭里等爹爹回来,不要气你娘亲……”
“爹爹——”小汤圆嘟囔着小嘴,“我什么时候气过娘亲啦,每次有糖葫芦我都会多分给娘亲的,”她乜了眼勾栏上的灯盏想了想又附道,“还有小龙弟弟。”
“好好好,是爹爹的错,待阿爹回来定要好生犒劳我的乖圆子。”润玉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天晚了,回去就寝吧,你娘亲她该着急了。”
“好吧……那爹爹要早些回来,”她狡黠地笑着说,“我想吃糖葫芦!”
可自那以后,她再也未能见到她的爹爹……
一百年后,锦觅诞下一子,那是尾高贵的应龙,浑身银白,和他的父帝一般威风凛凛。锦觅给他取名为窈冥,那是润玉当年去西荒前定下的。
“观乎孰莫,听乎无罔,极乎无系,论乎窈冥,湛不乱纷,故能绝尘埃而立乎太清。”其中寓意深远,寄托着沉甸甸的期望。
因为冥儿,娘亲回了九重天,但汤圆说,她不走,她还要在这里等爹爹回来。
于是每逢休沐日,锦觅与冥儿便来凡界和圆子共度。就这般,在凡间与九重天间来来回回。白云苍狗,四百年春秋如梦,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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氤氲的水汽扑面而来,袅袅炊烟自人家屋顶上的烟囱漫出,池淀里红莲娉婷,一一风荷举。
小院里谧静恬然,一位白衣女子坐在木几旁,水榭画廊里走来的玉钗姑娘带着身后小小的阿弟。雀儿扑簌簌地飞过,碰落树枝上伶仃的槐花,她忽而伸手。接过一朵翩翩而落的花瓣。
神色渐渐暗了下去,她问道:
“阿娘,五百年了,我阿爹他还不回来吗?今年的槐花又快落完了。”
很久前她听到过这句话……那是什么时候呢……
她绞尽脑汁的想着,那还是几百年前,她独自一人从天河下凡界,氤氲纯厚的水汽扑面而来,袅袅炊烟自人家屋顶上的烟囱漫出,池淀里红莲娉婷,鱼戏莲叶。
那是个同样谧静恬然的小院,一位妇人坐在木几旁,眼前扎着总角的小童伸手接住一朵翩翩而落的槐花。
“阿娘,阿爹他还会回来吗?今年的槐花都快落完了。”
“哥儿,再等些时日,很快,待你阿爹他忙完就回来了。”
“阿娘,你每次都这样说……”
何其相似呢——
那个哥儿没等到他的阿爹,他的阿爹早已在七年前战死沙场,化为无定之骨,但他不知,依旧在期盼他回来……
她也没有再等到她的阿爹,她的阿爹去了西荒,临别前他要她乖乖听娘亲的话,回来后便会拿糖葫芦来犒劳她……
可是她再也没吃过糖葫芦,锦觅也曾好奇过,圆子向来爱吃甜食,为什么就不再喜欢糖葫芦了呢?
为什么呢?为什么都变了呢?
熹微晨光里,那碧绿竹杆上会跃着纯洁的光泽,绿莹莹的光晕会萦满了整个竹林水榭——
江南的荷花日,是谁在问她:
“不吃糖葫芦吗?”
绛紫的夜幕下,繁星暗淡,又是谁在说:
“待阿爹回来定要好生犒劳我的乖圆子。”
再也没有谁的手会那样刮过她的鼻子了,再也不会有谁眉目间流露出来的笑意,还要比糖葫芦还甜上几分的。
她再也没有爹爹了……
可她是多么想守住啊,她是多么怀念小时候的那样,她仰着头,一准会望见那个欣长而又坚实的身影——
“爹爹,孩儿的糖葫芦呢,说话是要算数的……”
长风盈袖,水漏叮咚,一池碧波皱。
她在想着那红红的果子,甜甜的糖衣,想必是极甜的,应比平日街巷弄堂里卖的,都要甜几分。
因为那是爹爹做的,多放了一份糖……
可是回忆太苦了,糖葫芦微弱的甜蜜又怎能才将那浓酽的苦压下……
(伪完·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