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凡

碧落同我讲这些事情的时候，眉目间明明没有一丝距离，却藏着不与人知的哀伤。

　　虽是天帝的重长孙，却是天界最尴尬的存在。

　　来自长鹤山的香炭在镂空紫金丹花炉中烧的正旺，冒着丝丝青烟，将结璘宫熏得暖如初春。从宫外而来的风将桌案上写有清秀小篆的字卷吹的飘扬。

　　正当我不知如何开口安慰他时，门外却来了传话仙官，说是天帝设宴，邀请上仙品阶以上的众仙参宴。

　　碧落最不喜的便是这种人多的场合。

　　当我提出推了宴请，留下陪他时。他却含笑俯身捏我的鼻子，他说：“你身为神女，掌管着伏羲琴与人间四季，位列八清，岂有不去之理。”

　　我仰头看着他如玉的容颜，明明是在笑，我却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孤独与凄凉。

　　结璘宫是距离天宫最远的行宫，夜太长太寂寥，终年下雪，又冷又寂寞，就如同碧落一般。

　　又一阵风吹来，吹起他的青丝与衣带，飘飘扬扬纠缠在一起。我伸手轻轻拂过他的眉目，心想如此风华绝代的仙人，怎么能充满哀伤。

　　“我才不要去呢，拘束不说，还吃的不尽兴。不如……”我停顿了一下，瞧见他在等我下文的神色，又说：“不如同我去人间玩一玩，如何？”

　　“……”

　　“我听说人间可热闹了，有很多好吃的糕点，零嘴，还有杂耍啊，花灯曲啊，等一些天上没有的。”

　　他又不说话，我只得扯着他的袖子不住的央求他。直到听到他说好。

　　都说天界是仙境，人人向往。我倒觉得还是人间有趣，热闹的紧。

　　卖糖粽与蜜饯的小贩叫卖声不断，脚腕上缠着五线丝铃铛的总角小儿在巷子里追赶，勾栏内穿着水云长衫的戏子，站在八角台甩着长袖，咿咿呀呀的唱着，腔调婉转清丽。

　　我拉着他的衣带在繁华的长街游玩，嗅着茴香的香气，看着白白胖胖刚出锅的馒头，眼睛瞟过一个又一个摊位。

　　“姑娘，尝尝我们家的糖葫芦吧。”看见我饶有兴趣的模样，卖糖葫芦的小贩更是卖力：“姑娘，尝一尝吧。我们家糖葫芦可好吃了。”

　　“甜吗？”

　　“不甜不要钱。”小贩笑眯眯的说。

　　“那给我拿一串吧。”

　　“好嘞。”说罢，他就从插着一大束竹签的稻草架子中找了一个最大的，果子最饱满的递给我。

　　我举起来放在眼前仔细瞧了瞧，红彤彤的，鲜艳欲滴，外面裹着的糖浆闻着更是香甜。我迫不及待的咬了一颗，脆脆的，酸酸甜甜的，的确是好吃。

　　奇怪的是，卖糖葫芦的小贩一直在盯着我。我猜想可能是等着我夸奖一番吧。

　　“很甜，很好吃。”

　　“谢姑娘夸奖。”

　　可是他依然盯着我，眼神直白。难道凡人都是这么坦诚热情的吗？我有些不太自然，拉着碧落的衣带转身要走。还没走出第二步，就听到小贩就在身后叫了起来。

　　“哎，姑娘，你还没给钱呢。”

　　以前在天上便听说过，人间有一种叫银子的东西，无论是买吃食，还是胭脂水粉，都是需要用到这个银子的。

　　“啊哈哈哈，你瞧我这记性。”我假装镇定的走了回去，眼神不停的示意碧落给钱。

　　谁知他却问我：“你眼睛进东西了？”

　　“姑娘是让你给钱呢。”小贩倒是看懂了我的意思，好心提醒到。

　　“什么给钱？”

　　“给糖葫芦的钱啊，你们吃了我的东西，总不能赖账吧。再说了我看二位穿着不俗，定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

　　大概是碧落的眼神太过迷茫，小贩开始不确定的试探：“你不会是个傻子吧？”

　 　瞧见碧落想要摇头，我连忙抢在他之前说：“对对对，他是个傻子，特别傻。”

　　碧落的身子猛然僵住，把头面向我，深深的蹙着眉。怕碧落不肯配合，我扯着他的袖子挤眉弄眼，拼命暗示。

　　小贩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原来是个傻子，可惜了这幅好相貌。钱还没赚着，就先舍了本。”

　　可怜九重天的重长孙，风姿倾动九天的仙人碧落，不得不再此时，对着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露出傻笑。

　　小贩同情的看向我又看向碧落，叹了口气说：“唉，你们走吧，这串糖葫芦就当我施舍给你们的吧。走吧走吧。”

　　我感激涕零的拉着碧落离开。

　　得意没有多久，在巷子的拐角处，碧落突然止步不走。我自觉坏事，乖乖松开他的衣带，不敢抬头看他，将左手捏着的糖葫芦藏在身后。

　　他的眼神落在我的头顶，我顿觉心中如擂小鼓般惴惴不安。

　　我盯着缫丝祥云的鞋尖，等待发落。

　　“拿来。”碧落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莫不是想要没收我的糖葫芦？我心中虽有万般不情愿，却依然扭捏着，不舍得将它从身后拿出，心里委屈极了。

　　谁知碧落却笑着捉了我的手，从袖兜里掏出干净的丝帕，温柔擦拭着。

　　原来人间天气太热，凝固的糖浆化成了糖水，滴在我的手上，而我一路上只顾着得意没有发觉。

　　我盯着他束起来的皓玉冠问他：“你不生气吗？”

　　他的动作停顿了下，又继续擦着，他说：“你开心便好。”

　　碧落真的带我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