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的宝贝疙瘩回到家又先去厂里,指手划脚地一通神白话,却也把厂长搞了个热血沸腾,又与上海联系认证,这才相信郑明的话无假!闹得郑明挺不高兴,可一想厂长这些年来对他的支持,也就没显露出来。及到与对方互发传真时,沈阳那边却来电话,称沈阳易之龙防伪公司已改制完毕,法人代表已经换人,原来的合同还有效。却把厂长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说,郑明也是秋蚂蚱的眼睛——长了,可是他还不服气,拿了一套理论来据理力争。
厂长却说:“郑明,你别老是矬子不吃馒头——想高(糕),谁不愿出人头地?可是你也得为人家考虑。自打你去了沈阳,那边为了你这项目倾注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钱?你要是再去上海,重打鼓另开张不说,人家那传真里写的明明白白,你得连人带技术都过去,还包括这厂子,最好由他们买断。你说咱辛辛苦苦地干到今天,这好不容易弄出一点儿甜酸儿来,全归了人家了。”
郑明忙说:“人家不是说了吗?这么干也是不得已,防伪这一行特殊,为了安全考虑。再说人家还准许咱去上海,还说合作成功后给咱办蓝户口……”厂长却打断他的话说:“先别提以后,就按现在的话说,去上海这来回的费用得多少?他再拖上你一回,这事儿没一两个月谈不成,难道咱也得学个红军似的来个两万五不成?”说得郑明哑口,只好听了厂长的,先给上海那边发个传真拖延,这边又来答对沈阳。
原来沈阳那边的股份制企业主要的股份还属国有,这赵总和黄总那边倒了台之后,黄总的那位大鹅蛋办公室主任不知走了谁的门路,当上了临时的总经理。袁伟明垂头丧气地回北京之后,她却与他联系,想接着往下做。
袁伟明自然高兴,又与厂子里联系,称可再商议,如此厂长又安排先去沈阳。郑明那里却冒火,屎还没拉先把狗给叫来了,称上海有人要买这技术,你们干就像个干样,不干就拉倒。人家不与他理论,却与厂长论厉害,称合作其间你们要违约的话,那可要负全责。
其实这办公室主任眼下的主要目的是想靠这防伪公司贷款,寻思我只要拖住你俩月,我贷了款之后你他妈的爱哪去哪去。厂长和郑明哪里知道,所以又扯了两个礼拜的皮也不见效果,想起来给上海联系时,人家那边不知为何不相信他们,早就不打算与他们合作了。
郑明那日数了数自己兜里的钱,发觉除了还账自己根本剩不下啥,只好先拿出借贾春颖的三千来,想先把老同学这账平了,剩下的完后再说。记起“我爱我三八”的传呼号,给贾春颖打了个传呼。不长时间那边就回话了,郑明又述了一回感激,称要还账,贾春颖却说要他请客算利息。郑明问是否在丛氏大骨头饭庄,那贾春颖却说要去王记酱骨头馆。郑明一边与她订时间一边暗自寻思:这三八肯定是改属狗了。
花了百余元的利息费,请贾春颖在王记吃了一顿饭,这老贾还找了个女伴领着帮吃公司的业务员相好儿的。郑明只是简单谈了谈自己的遭遇,贾春颖提醒他何不去哈尔滨找老同学康宏彬。郑明一听此言,也觉得老同学说得有理,可是老觉着心里没底,称万一沈阳那边告他自己可该如何办理。她那女伴儿领来的相好儿的却说自己是律师,听郑明说完这其中缘由,笑着告诉他说:“根据公司法的规定,你们那个公司早就该关门了。”郑明忙问所以然,人家告诉他说:“你这公司开业半年之内如果不正常营业,即属非法,到期自然关张,他一个关了张的公司还有啥脸来告你?况且你离得这么远,我看你还是抓紧再找合作伙伴是真的。”
咱们的宝贝疙瘩听了不由得端酒致谢,那人也不客气,几个人吃完了又去卡拉OK那里嚎了一回。贾春颖不觉又瞪大了眼睛惊奇郑明的嗓音,跳舞时还拿注了水的大胸来撞他,着实让郑明很是骄傲。可是那位仁兄不怎么样,那歌唱得如开足了的科龙空调一般,把人冻得直哆嗦。
划拉了所有的钱去哈尔滨还账,可还差一些,郑明心说差一点儿以后再说。想不到金瑛的大表哥正在北京住院,与发行处的会计一结算,不但可以全部结清,反而还有赢余。郑明怕对方算错了,想让再算一遍,人家很是不耐烦,他只好说了自己的意思,对方才哈哈一笑说:“处长吩咐就是按这个扣点给你结的,如果要按原来的扣点你当然不够。”郑明这才心里明白,又是金瑛救了他一命。又忙不叠地去大学里找同学康宏彬。
老同学异地见面,自是一番亲密。他把自己的资料拿给老同学看,老同学康宏彬看后却祝贺他。郑明长叹了一声说:“大萝卜,你念了四年的大学,我可是念了二十年,这防伪技术要是搞成了,我也就算是毕业了。”康宏彬释然一笑说:“这就对了,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你还记得当初咱的语文老师邓秋风给咱们讲的那个故事吗?”
郑明的记忆力好,尤其喜好文科,自然更偏心,那时候邓老师是他的偶像。他忙说:“是不是那个小孩儿的故事?”康宏彬长叹一声说:“可不是,大学毕业这么些年,就这个简单的故事我记得最清楚、耐人寻味,它让我品味了二十年,现在终于品出点味儿了。”邓老师讲的那个故事郑明记得很清楚,那天的天气很热,好多同学都不精神,昏昏欲睡的,邓老师一见,给同学们说:“现在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说有一个母亲,给她的一个孩子拿了两只碗,还有二分钱,告诉孩子去买一分钱的酱油和一分钱的醋,小孩子高高兴兴地去了。不大一会儿就回来了,母亲问说:‘买回来了吗?’孩子却说没有,反问母亲说:‘妈妈,哪个碗装酱油,哪个碗装醋?’母亲一笑说:‘哪个碗都行。’不大一会儿那孩子又回来了,还是没买成,又问妈妈说:‘妈妈,哪分钱打酱油,哪分钱打醋?’”同学们愣了一会儿,都哈哈笑起来。邓老师却没笑,阴沉个脸说:“希望你们以后走向社会时可别那么笨。”
郑明心说:这老同学就是执着,怎么还记得这一段儿?康宏彬告诉他说:“老同学,上次回家也没好好儿地唠你的事儿,现在看来你这大奔儿头还是老样子,没被生活给磨圆了。放心,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俩人喝了一通酒,当晚郑明就住在了康宏彬的家里。那一晚他睡得很安稳,很舒适。
康宏彬亲自出马,在他的社交圈子里踅摸一回,可是他的圈子里做生意的并不多。好不容易寻了一个,是省企业家协会里的副秘书长。见过面之后,人家对他这类的项目倒是很感兴趣,康宏彬付了几次酒钱之后才略略有了一些起色,可是也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办到的。谈了个大概齐,只好回家。
老婆那里的脸子早就拉得老长,郑明也没有办法,又偷偷地把自己喜爱的一些物品连同猛蹬自行车拿到旧物市场去卖。当然也没几个钱,又一狠心卖了自己手上那只二十余克的戒指才算把这段的生活应付过去。老婆当然更不满意,称他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还不如自杀,且又把自己的先蒸馒头再争气的理论搬来与他商量。郑明也无法回说,只好敷衍了事地应承,可是心里却还是惦记着GBS。老婆见他那里魂不守舍的,知道他又走神儿了,索性扭了脸不去理他。忽地又听有敲门声,他俩都知道肯定不是要房费的就是收水费的,只好又拿出默不作声的武器来对抗,各自的心里更是闹心。好不容易躲过了敲门声,老婆那里已是泪流满面。郑明无奈只好长叹了一声悄没声地走出去,内心里烦闷,自己溜达着奔了向晖街来。
四耗子的食杂店里今日却冷冷清清,四嫂一人独自坐在门前打毛衣,那只公主也悄没声地趴在阴凉地儿里,盲流子又不知到哪里跑骚去了。
与四嫂唠了没几句,四耗子骑了车回来,提了一方便兜的馒头。与他招呼几句之后,又支起桌子来喝酒。四嫂无意间的一句话让郑明突地一振,四嫂说的是蒸馒头的事。原来这向晖街东面的菜农们每日里忙着种菜做生意,吃的面食大都是馒头一类的,可是向晖街这边连个市场都没有,大家只好骑了车去前边的南浦路去买,来来回回的很不方便。
郑明问说:“四嫂你咋不干?”四嫂说:“我哪儿有空?食杂店要开,早晚还得接送孙子,儿媳妇上班,儿子接你四哥的班开车,就你四哥是个闲人,还是个吃货。”郑明冲口说:“我老婆正想蒸馒头卖,可是找不到好地方。”四嫂说:“那赶快到这边儿来吧,还能和我做个伴儿,就在我这个食杂店里卖就行,先让你四哥在院子里搭一个大点儿的灶台,再搭个棚子不就齐了。”见郑明面露难色,又说:“郑明,你别客气,更别不好意思,咱靠劳动赚钱是最光彩的事儿,可别跟道西的那些人学,下了岗不知道找活干,成天怨天怨地的,活着有啥意思?”
郑明被四嫂一说,觉得也确实是这个道理,这样坐吃山空的真不是个办法。四嫂那里又说:“郑明,从现在到十一月份你能赚多少?赶快安排吧。”郑明知道四嫂热心,内心里自然很是感激。与四耗子酒喝了一半儿,就又借了他的自行车回家来与老婆商议。
老婆见他回心转意,当然很是高兴,马上准备了一些用具。老婆又去自己的弟弟那里请他帮忙进货,又去四耗子那里安排炉灶,一通忙乱之后就开始蒸开了馒头。
四嫂那里早几天就开始广播,众邻居都买她的面子,第一天开张就获了个头彩,老婆的馒头也是又大又白,自是十分的好卖。这样,郑明天天起早驮了老婆去向晖街。一通忙乱之后,郑明寻思看来这饭碗是没问题了,恰巧四嫂的儿媳妇又给单位里精减下来,郑明干脆脱开身请她与老婆合伙做,四嫂自那里敲边鼓帮忙。郑明脱了身子又想忙自己的事,郑春光却来电话说请他喝酒。
郑明去后却见一帮子人聚在牧心斋里喝茶,其中有认识的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不认识。细一打问才知道,郑春光荣升统战部的副部长,大家都来贺喜。众人都去正信山庄的大套间儿里喝酒,郑明的兜里瘪瘪的,与郑春光吱唔了半天也没说清楚。郑春光倒理解他,拍了拍他的肩说:“郑明,你来了就好,咱们就别那么俗了。”
众人一齐喝酒,连山庄的老板也来参加,认识郑明的都笑问他弃文从商后的感触,郑明却无话可谈,他对面的武贵华却明褒暗贬地嘲讽他。郑明知道这小子好写一些捧臭脚的文章,偏偏老是给发表,时间久了,自然有一些小名气。郑明一见他在那里耀武扬威地给自己设局子,又巴巴结结地歌颂郑春光,不由得想起当年看过的《笑林广记》来。心说:你们的词儿太华丽了,让我给你们添一点儿堵吧。
清了嗓子给众位说:“我给大家讲个笑话。”见众位都支了耳朵来听,又喝了一口酒说:“有一个饱学的秀才死了,见了阎王爷。还不等审问,可巧这两天阎王爷肚子不好,憋了好几天,可下子通畅了,也不管是在大殿上不雅,抬起屁股当地就放了个响屁。想不到这秀才当即跪下来做了一篇文章:‘伏惟大王,高耸金臀;洪宣宝屁,依稀乎如丝竹之声,仿佛乎似麝兰之气;臣立下风,不胜馨香之味。’这阎王爷一听,不由得喜从心来,赶快告诉牛头马面给赐座,又请他吃了顿饭,顺便告诉判官又给了他一纪阳寿。这家伙又从棺材里爬出来多活了十二年。到了期后自然轻车熟路,也不用麻烦牛头马面勾他,自己溜溜达达就又来到阎王殿的门口,对门卫说:‘麻烦到大王那里通禀一声,十年前做放屁文章的秀才又回来了。’……”说罢又自顾自喝酒。众人愣了半晌,忽地品出郑明那话里的味儿来,都捂了嘴暗笑,看来古人说文人相轻还真是真真切切。
郑春光知道郑明又拐着弯儿地骂人,连忙打岔,举起杯来说:“感谢大家光临,下面咱们是不是来点儿余兴?喝了这杯酒之后咱也来一次OK,正信这儿太小了,一会儿再换地方。来——先喝了这一杯!”
郑明陪着郑春光好好儿地风光了一回,回到牧心斋时已是半夜。郑春光问他合作的事有啥眉目没有,见郑明迟疑着不说话,知道他又有难处,跟着叹了一口气说:“你说上海是多好的机会?你呀,哪怕是听了上海的话卖了也比现在这不死不活的强啊,有了二三百万的资本你再做啥不可以?”
郑明叹了一口气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况且我这里边的难处你是体会不到的。”郑春光又说:“我在统战部里认识一个朋友,那人现在好像在哈尔滨的一个什么中心,等这两天我忙过了之后把电话给你要来,你再多一些联系渠道才好。”郑明记着第二天要起早,告辞了郑春光出来,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回到家里。
这天夜里,他竟然梦见了金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