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郑明瞧见开食杂店的四嫂家门前的遮阳伞底下围了一圈儿的人,认定又是帮子闲人们在打麻将。近前来一看,果然如此,且此中有一似外国人的女子正把手里的牌推倒在桌上,还高喊:“卡!”郑明心说:难道是三毛子?仔细一看不是三毛子是谁。
郑春光这俄罗斯血统的老婆原本就惹人害眼,再加上受老公的影响,穿着方面又出奇了些,自然会令一些人顿足观望,她又人高马大的,结婚没几年便被人送了个外号“大洋马”。原先还顾忌她那老公被地里叫,时间一长干脆给摆到了桌面上,三毛子也不在意。好在郑春光并不经常到向晖街的家里来,自己又是自小在向晖街长大,老邻旧居的喊她也无所谓。郑明上前一瞧,毛子嫂的上家是卖鱼的安大胖子,下家是食杂店的老板四耗子,对家是纺织厂的挡车工小凤。这功夫小凤正执意要看安大胖子的牌,被安大胖子一顿胡弄也就不了了之,听口气好像是安大胖子故意给三毛子放炮。
郑明同四嫂打过招呼,忙问毛子嫂春光来过没有。三毛子一脸满足地告诉他,上午来过,吃过午饭不知为啥忙三叠四地走了,传呼都丢在了家里。旁边人起哄说:“大洋马,你的小女婿是不是让你给累跑到医院看肾去了?”三毛子立马答腔:“我老公的肾好着呢!不信哪天把你的小媳妇儿领来,保证让她三天起不来炕……”
郑明心里有事,无意听众人的二人转小帽,忙打过招呼要走,一脚下去,踩着了软软的棉花一般。低头一看,是四嫂家那只似羊羔般的狗“盲流子”。那狗正趴在地上的阴凉处睡午觉,盛怒之下正要起身呲牙,一看是常喂他食的郑明,忙又哼哼着换了个地界重又做它的美梦去了。正洗衣服的四嫂告诉郑明:“老苏头病了,前几天连拉带吐的差点儿没过去,你还不去看看?”郑明闻听忙直奔老苏头租住的房子而来。
老苏头的病是打吃药上得的。那日觉得不舒服,想去自己单位指定的医院看病,想想家里还有一些个医药费的票子没报,每次报销药费都得往返单位十几次,还不一定报得成,自己又没什么大病,干脆到药店买些药胡乱吃些就成了,哪曾想没吃好反倒吃得上吐下泻,明白人一看,知是假药。又害得四耗子起个大半夜,发动了出租车把老头送到医院,这才又把老命拣了回来。郑明到得老苏头屋内,老爷子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问候了没几句,尉迟敬德般的宋老大打外进来,手里拿着下酒菜儿,一见郑明,那脸马上拉得老长,鬼儿们都退避三舍的样子。
“哟,大奔儿头来啦!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忙三火四的时候不见你大老板的影子,消停儿平稳了该喝酒的时候你倒还记着来。”
郑明闹了个半红脸儿,忙解释说不知道老爷子有病,老苏头又在一旁打岔:“老大,你别冤枉郑明,他早把他的什么呼号给我了,是我不会使,怨不得郑明。”郑明忙又去四耗子家的食杂店添上了几样下酒菜儿,出门才知门口的麻将局已经散了,三毛子也不知去向,想必早回家了。见与儿子倒班的四耗子站在门口,拉着一同去老苏头家喝酒,四嫂在背后赶着骂:“灌死你们这些个醉鬼。”二人假装没听见,郑明一边走还一边笑着打岔:“嫂子放心,误不了四哥的夜班车。”当下四人凑上一桌,一边吃一边山南海北地乱侃一通,深感这年月除了妈是真的,恐怕真货难寻。郑明突发感慨说:“如果能发明一种印刷厂复制不出来的商标就好了,不但可以赚钱,还可以解气。”宋老大一盆冷水隔着桌子就扬了过来:“你消停儿一会儿吧,你的破字贴还没让你受够是不是?”老苏头却点头赞许:“从道理上是可行的,物极必反。从道理上讲,咱的老祖宗早就变着法儿打过假,如果能在这方面努力的话,肯定会是门好生意,不过难呐。”郑明知道这苏老爷子原本是沈阳某研究所的研究员,支援三线的时候来到齐齐哈尔,在化学研究所退休。郑明自打结识了苏老爷子,没少在这方面获益。当下嘴上不说,心里却数开了小九九。
喝得多少有些小发懵的郑明返家的途中,听得腰间的呼机响,忙停下来瞧,是个陌生的大哥大号码,即找了一间电话亭回话。一听是金瑛,当下又觉得自己矮了不少。要知道那时节的大哥大得万余元一部且使用费用昂贵,有不少主儿拿着大哥大到处找电话,被一些好事的编排出个笑话来,在东北流行了好一阵子。
电话里的金瑛还是那么慢条斯礼地说话。
“大奔儿,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打电话?”
“我寻思也没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儿就不兴问候几句?你呀,越活越回陷了。上次你说的你能印刷,能不能给干点儿活?”
“没问题,啥活?”
“也就是印点儿传单,再印点儿精致一些的菜谱之类的。”
郑明听罢暗暗叫苦,外行人觉着印几张传单之类的没什么,可印刷行怕的就是量小。好比花几万元做成一双鞋模子,却只做了一双鞋,这鞋该如何定价?印五百张和五千张的价码差不多,可老同学第一次张嘴,又不好回绝。也罢,上次在火车上牛皮已吹出去,只好答应了。心里想着,嘴上也就豁出去了,回说:“行,没问题。”
“那好,你到客运段门口接我。”
郑明放下了电话,把车子就近存在了苦孩子饭庄,嘱咐服务员留点儿心,然后打车直奔火车站附近的客运段。
东北人特别好面子,按土话说特爱装。本来郑明打电话的电话亭离火车站不远,但他还是打了个出租车,这样面子上好看些。
出租车足足在客运段门口等了五分钟,金家大小姐才一步三拧地走出大门来。未能四外张望,郑明忙开门喊她,嗓门大了些,惹得过路的人直朝这边看。郑明想过去接一把,看金瑛的脸上好像有些不高兴,只好站在出租车门前候着。等金瑛坐进了出租车的后座,郑明忙准备坐到前边儿,被冷冰冰的金瑛喊了过去,只好硬起头皮返身坐到金瑛旁边儿。
“到哪里吃饭?”
郑明下意识地摸了摸兜,陪起笑脸来问金瑛。心说:他妈的,要是没有吴老板,老子还能这么没底。心说咋想也是白搭,暗里寻思实在不行再打电话求援。可金瑛的一句:“去红房子西餐厅”把郑明唬得当时没了主心骨儿。金瑛看郑明的神色便知一些个缘由,自己本来早打听好了,郑明让人给骗得挺惨,这次是托老公给郑明拿了个肥活儿周济他,并无敲竹杠的想法。可郑明是打肿了脸硬充胖子的主儿,心思哪能在老同学面前栽了份子,忙强打精神唠地回说:“可以,不过我可没吃过,老同学到时候我左叉右刀地你可别笑话我。”
金瑛只是浅浅一笑,并不言语,弄得郑明越发忐忑不安,咽了几口唾液,心说:爱他妈怎么着就怎么着去吧。猛觉着这话有些耳熟,恍然间不由哑然失笑。心说:我算什么才?
红房子西餐厅是当时本市唯一的一家专营西餐西式餐馆。刚开业即火得不得了,可不知为何得罪了人,开业还不到仨月就让人给封了。从春到秋,眼看着一年快到头了,老板急得托了一大圈的人可就是不好使。西餐厅这位王老板的一位在铁路上班的亲戚托人找到金瑛,请她的前夫帮忙。金瑛的前夫是铁路公安处的大队长,但此人一向不开面儿,连自己娇小的后妻见了他都如老鼠见猫一般的害怕,可他却对自己的前妻有求必应。这也难怪,二人原本恩恩爱爱,怎耐金瑛天生的做不了母亲,而古大队长偏偏是古家的独生儿子,二人过了三年不到,金瑛便主动提出离婚。可离婚后金瑛和前夫还是藕断丝连地来往,此次西餐厅的王老板算是找对人了。古大队长的面子够大的,且酒不喝饭未吃,送红包的也碰了一鼻子灰,回来还学:“大队长说了,再送礼,让他的警校同学亲自去封门。”报恩无门的王老板想起亲戚的同事金瑛,忙联系安排请客,刚好金瑛替郑明找到了临时饭碗儿,顺便应王老板之约吃顿西餐。郑明哪知道其中原由,一路提心吊胆地陪金瑛来到西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