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还没打鸣,天还灰蒙蒙的,有一种浑黄一体的感觉。这时候,戏园里的一群人就起来吊嗓子、练本子了。
早场可不能被耽误了,轻是要被打通堂的,个个都得挨打,重就更不要说了,恐怕是被逐出戏园也不算轻的。
刚一唱起来,几十个正吊嗓子的时候,戏园老板姚清文就背着手走了过来,大家一看到他,立刻恭恭敬敬地站成了一排。
姚清文摆了一摆手,“啧啧”了几声,示意不需要这样,然后开了口。
“净儿呀,你去帮我把手链儿拿过来!”
李易净立刻点头应道:“唉,好嘞,姚老板。”然后顺手把自己戏本子放在了小立子的写水牌子的桌子旁,就去了。
小立子也被姚清文使唤了起来:“小立子,这儿应是属你大字写得好,你写水牌子吧!”
周懿鹃不说话,在一旁扫地。
李易净起了嘀咕:“他的大字好是好,可美中不足的是不会调锋,笔锋不正,这可是个毛病。”
小立子没听见易净,欢喜得紧。
“好嘞,先谢谢姚老板了。”
他说完就开始写大字,一笔一画写的倒漂亮,但和景玉戏园那匾额比,还差的远着哩。写的同时,姚清文摆了摆手让其他人继续练了。
李易净自己在那琢磨着:“姚清文让我来找手链儿,很明显是不让我出面,这是为什么呢?姚老板恐怕是故意的……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姚清文房间不少珠呀串儿的,李易净有些昏头了,心里想着:这到底是哪个呀?我还得赶紧去背几遍戏呢,不对,姚老板恐怕还是有什么意思……”
于是便随手拿了一个珠儿,便给姚老板送去了。李易净倒是多想了,姚老板只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就只有这样罢了。
而小立子这边,正蘸墨准备写字,扬笔的那一刻滴滴墨洒出来,正正好好洒在了李易净的戏文本上。小立子一下子呆住了,她可是个不好惹的,心一下子就急了起来。
小立子见她还没下来,哆哆嗦嗦对姚清文说:“姚老板,她的戏文……”说完指了指她的本儿,没再说下去。
姚清文言:“没有事儿,也是勉强能看见的。”
这个时候,李易净下来了,姚清文对她说了这事情,她也不好拉下脸生气,只好继续练:“……承蒙万岁遇心幸,与这淮花亭……”
这正继续练着,周懿鹃不知道是偶然还是怎么样就看到了李易净,周懿鹃的眼神里若有若无带着一丝怜悯的心。
可是呢,李易净你那嚣张的样子,好像在说:“你落空了,我还是大角儿,你看不到笑话,恐怕只能是我看你的笑话了。”
周懿鹃见她那样,便立刻把眼神回绝了下来,不再看她了。
到了早场,开始唱了起来,《准安亭》是青衣唱对台戏,一人一句。
“姐姐生惯娇,向着便躁……只愿出急兆,有好。”
“承蒙万岁遇心幸,与这淮安亭……”
她一唱到这里,周懿鹃立刻就愣了,想:“好呀,你跟我玩“阴人”分搅,那就别怪我“扒豁子”了!”
于是便唱:“这准安亭,静也净,净也竞……”
台底下就有骂的:“这是要干什么呀?一会儿准安亭,一会儿淮安亭的,不看了!”
底下这么一说,一群人都往外走。但台上还愣是唱完,不管她李易净多么嚣张,不管周懿鹃多么不甘,也得一直唱下去,就这规矩:不给人唱,也得给鬼神唱!
周懿鹃狠狠地瞪了一眼李易净,李易净一脸毫无关联的样子,好像清高似的,但暗地里,李易净还是扫了一眼周懿鹃。
唱完之后,那两个人妆都没卸,直接就回到正屋里,两个人都知道,这是要受罚了。这个时候弥漫着让人瑟瑟发抖的气氛。
主桌上坐着的还是高老班主,可是现在却让人感觉风骨不凡,两旁站着的其中就有姚清文,在这个场合他们两旁的谁也没敢坐下。
而老人前面跪着两个女子,妆都还没卸,一个点翠头面,衣着华贵,扮的是贵妃——李易净;一个也点翠头面,但衣着略朴素,可以看得出也是个青衣——周懿鹃。
老人看着她们,先把手转成了一个拳头,狠狠地拍了左面的桌子,咬牙说了一句:“周懿鹃!你敢扒割子?”
说完直瞪她。气氛霎时间更紧张了,站在旁边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再看看她,淡淡地清雅一笑,说:“先生,何来这一说?是谁先做错事?”
那高老班主被她这话噎的难受,又问李易净:“你怎么说错词了?”
她看了看小立子,没说话。
小立子避了一下李易净眼神,很明显的意思是:这件事可与我没有关联,一定是你们的事情。
李易净咬了咬牙,心里头也是在想:“这件事的确是我的疏忽,没有看清戏词儿,可是……我就是咽不下来这口气,真是的!”
周懿鹃一脸与她无关的表情,心里头也是在嘀咕:“是李易净的错,这是实锤。可是她有家族撑着,世世代代唱戏……”
那高老班主定了定,心说:“确实这件事是李易净的错,但她可是主心骨,全靠她的家世是依靠我们,那……”
此时,姚清文见这三个人都不发话,悄悄的走了上去,碰了碰高老班主,小声在老班主耳边道:“不如就舍小留大吧——”
这样,高老班主犹豫不决的眼神才做出了判断。只见他摆了摆手,看向周懿鹃,挥了挥手,垂下了眼,用叹息的声调轻言:“你走吧!”
周懿鹃立刻会意了,明白了他的意思,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是释然道:“多谢先生!”她便直走了,不再回头。
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周懿鹃妆也没卸,衣也没换,走在街上都是被人避而远之,远远望见一个人,那人却看都没看她,直接走了,几次都是这样。
周懿鹃心中嗤笑,自己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又有何处肯收留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