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

翌日，清晨。

万籁俱寂，东边的地平线泛起丝丝光亮，初日小心翼翼地浸润着暗沉的天幕，从远方渐渐移过来。天刚破晓，淡青色的天空还镶着几颗稀落的残星。

不知何时，刚刚还在喋喋不休的女孩已经撑不住睡意，靠着墙壁睡着了。蔚攸放轻脚步，缓缓走到谿浔的床前，扶着她的头，带着几分拘谨地把她的身子放平，再给她盖上被子，捻捻被角。

小作精还是爱逞强，明明已经困得不行了，还非说自己是夜猫子，要陪着她失眠。不知道自己，说话的时候都一直在打哈欠吗？

白昼微弱的光亮跳跃在少女安静的面庞上，投出一片阴影。一缕长发遮掩住了她的双眼，也遮住了清亮。

不知过了多久，蔚攸收回目光，抬起眼皮，眼中是波澜不惊。

走到窗前，动作轻缓地拉上了窗帘。她坐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本素描本，在台灯暖白色的灯光下，一笔一笔，描绘着。

纸上，是一群刚毅勇猛的战士。有的脸上带疤，有的伤痕累累，却无一不是穿着迷彩服，浴血奋战。

打完底稿，她用橡皮细细地擦掉多余的线条，重新拿黑色签字笔勾勒了一番，后又翻出彩色铅笔，上了色。

可算完成了。蔚攸的手下意识地往口袋里一摸，空荡荡的。她这才想起手机在外衣袋子里，于是，她又跑到床上，一阵翻找，才翻出了衣裳。拿了手机，她给孤儿院的院长发了信息，告诉她自己已经画完了，这才放下心来，细细理清混乱的思绪。

虽然蔚攸自己在孤儿院的日子可以说并无快乐，甚至连从那以后的生活也是不幸，但这也都是她自己的，无关他人。她记忆的根源，便是那儿，所以，无论她是否幸福，无论她是否在那儿获得了庇佑，那里的人，却是于她有恩的。因而，这些年，即使并没有什么大出息，蔚攸也凭着自己学来的技艺，给了孤儿院的孩子们画了不少画，一来是为了报院长的恩情，二来，也算是让她自己未得到的善意能给到那些孩子。

忙完了这些，蔚攸这才有时间细想这些天的收获。与谿浔的相处，不仅让她的性情变得好了不少，更让她枯竭已久的灵感瞬间迸发。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画过油画了。

高三，艺考生自然要比普通学生要轻松些，但也同样面临着即将到来的艺考。而各大艺术高校，还会进行校内的校考。很多高等院校是不接受艺考的成绩的，必须在校内进行考试，由学校自主命题，通过了校考，才能被录取。而C大，就是其中之一。幸运的是，C大的校考是在艺考之前。所以，蔚攸不仅通过了校考，更是校考的第三名。可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画出一幅满意的画来。也正因此，她的艺考成绩一般，幸而文化课上的还算不错，没有误了大事。

也不是她不想，而是不管她画什么，都找不到以前的感觉了。技巧还在，可却失了灵气，这对一个绘画者来说，很致命。灵气这个东西，你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那样清楚，因为它看不见，摸不着，甚至你也感受不到。可它就是存在，真真切切地存在着。你无法说一个六岁的稚童就没有灵气，也没法说一个名声大噪的画家就有灵气。它无关乎技巧，无关乎努力，也无关乎天赋。你甚至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可平白的，就是失了灵气。你再有天赋，再努力，也无法画出能让人移不开眼的作品了。

不再想这些事。蔚攸撇开思绪，坐到画板旁边，拿起调色盘，开始了创作。

起先，她的动作尚且有些生疏，但很快，她就找回了节奏，娴熟地做着之前她一直在做却很久没做了的事。

谿浔“唔——”

谿浔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拉开窗帘，阳光正好。

晨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在窗外的树上，又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经过玻璃窗折射成金色的光线，漏到她身上变成了淡淡的轻轻摇曳着的光晕。

好不容易清醒，猛地发现已经坐在那儿睡着了的蔚攸，谿浔吓了一跳。

看来，又是一夜未睡。

从蔚攸床上拿起她的外衣，披在少女的身上。谿浔这才注意到，面前的画板上，蒙上了一层白布，应当是蔚攸昨夜终于画了油画吧。

说起来倒也奇怪，蔚攸从未在宿舍画过油画，素描与漫画倒是画了不少。

目光中染上几分探究，谿浔掀开白布，看着画布上女孩辛苦了许久的作品，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但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没入眼眸。

画中的女孩眉目似画，双目似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即使没有过多的描眉画眼，却仿佛集世间美好于一身，不染世尘，孑然一身。但她的面容，却生生的被血迹所浸染，而恐惧，不安，一分一分，一寸一寸，顺着眉眼，流进血液。

那份惊恐，画面里满满都充斥着，更似要喷涌而出，深入人的骨髓。

少女一只手伸出，仿佛要抓住什么。她的手疤痕遍布，指甲也全都破裂，那一惨状，难以入目。可另一只手，却毫不犹豫地牵住了她的。

那只，白皙的，细长的，毫无瑕疵的手，仿佛连指尖都带着暖意。而那温暖，从罅隙钻出，顺着皮囊，沿着血液，一丝不漏地传到了女孩的手心。

蔚攸“这份温暖，它漫不经心闯入我的生活，又不动声色地占据了我的全部。”

后来，蔚攸如是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