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血红之间,只剩下一人,孑然一身,立于天地之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蔚攸站在陈嘉南的画——《血海》前,突然有了这种感慨。
分享之后,这些入选的画作就被搬到了连廊。蔚攸来得比较晚,并没有碰见太多人。再者,说是画展,实际上,大多数人都是冲着人来的。
继续往后走,接着映入眼帘的,是《自然之灵》。
只有潦草的几笔,不像别人一般画山画树,却也颇有一番意味。鲜丽的用色感染力极强,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而那看似毫无章法的笔触,细细看来,却分明能瞧出那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水清,草盛,山高,树荣。
蔚攸顿时有眼前一亮的感觉,撇头一看,作者竟是熟人。
她抬头,笑笑,继续往走廊深处走着。到了尽头,却不经意扫到角落里被打翻的花盆。
若是以前的她,必会毫不犹豫地先暗自痛骂一顿始作俑者,再将花盆摆好。可她毕竟不是以前的她了,很多事,能不管,就应不管。
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把它扶起。意欲转身时,蓦地发现这里竟然还有一幅画。
她先看了眼作者——
哦,林箖。
嗯,林箖?
蔚攸皱眉,这名字有点耳熟啊……
噢,林箖!
听说他很厉害呢,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一年级唯一入选的一幅画会被放在这个角落里。蔚攸兴致顿起,这才细看起来。
第一眼,便被拉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呢?
左眼角的鱼尾纹显得她苍老不堪,眼旁的皮肤粗糙蜡黄,还长了不少的暗纹细斑,褶皱多得像缩水的葡萄皮。眼中毫无光泽可言,黯淡无光,尽显老态。不止如此,她的左眼中似是生了暗疮,流血化脓,甚是可怖。而右眼,却是另一番景。那是漂亮而明媚的,炯炯有神的,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凝聚着习习的光彩。浅蓝的瞳孔是白昼引来的清泉,深黑的背景则是夜晚铺成的黑暗,笼着朦胧月光,惆怅轻烟,蕴含着波澜不惊,从容淡定,却又柔和似月,虽光华纤弱,却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坚定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只一瞬间,蔚攸便懂了作者的用意。这画的,是母亲的眼吧。
生而无忧,自有一子,便生牵挂。从此,青丝不再,无论往日如何惊才绝艳,已成过去。
这,就是,眼睛吗……难怪,难怪。
回到宿舍,蔚攸失魂般的爬上床,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
难怪,无论她怎么努力,老师始终都说她的画没有温度,难怪,无论她画了多少幅画,却总感觉差了些什么。
原来,老师所说的,没有温度,是这么回事。
温度,温度,这么一个简单的词,却叫她如何做到,如何做到啊……
她,只是一个孤儿而已。
她没有别扭却爱得深沉的父亲,没有唠叨却温柔体贴的母亲,没有爱互相拌嘴却会在需要时挺身而出的兄弟姐妹。
她独自在这世上,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无人可信,无人可爱,无人可依赖。
最初,她是待在孤儿院的。她不爱笑,也不爱哭,整天那张小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因而,也没有人领养她,谁会领养一个整天冷着脸不说话的小孩?
后来,她学聪明了,于是装成所有人都喜欢的样子。很快,便有人把她领走了。但领养的,终究是比不上亲生的。在她九岁的时候,那家人有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儿子,她就渐渐被忽视。她,慢慢变成了一个局外人。
直到有一天,终于,那一家三口幸福美满地出门,捎上了她,却因疏于照看,只顾着自家儿子,她被人贩子拐了去,自此,颠沛流离。
儿时,别人还在父母的怀里撒娇,而她,却在各种鱼珠混杂的小店里混生活,企图讨到一点点,哪怕一点点的同情。后来,长大了,知道了,别人,终究是别人。不会无缘无故帮你,不会不求回报助你,于是,她开始慢慢地,靠着自己,刀尖上舔血。
命运悬在刀尖上的日子,真是不好过呢,她自己去打工,自己挣学费,自己给自己当家长,被欺负了没人哭诉,被表扬了没人分享,就连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去思念谁。
她的家,是自己。
如此这般,让她如何温暖,如何,有温度?
如何……
蔚攸努力地扬起嘴角,可她漆黑的眼底,一层雾气,缓缓弥漫了出来。她极力的忍着,不想让自己落泪,可当她翻身想去拿纸巾时,还是有一滴泪,毫无征兆地砸在手背上。掀开被子,蔚攸努力地想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可越是这样她就越失控,眼泪不但往下流得更猛了,连身子都连带着克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眼看着手背上的水渍越来越多,她索性不再压抑,整个人像忽的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强撑,哭得像是个找不着家的孩子。
她已经很久没哭了呢……
谿浔一进门,便看见床上的女孩坐在那儿,隔着书架,她只能看到她微颤的肩胛骨。她立刻意识到蔚攸这是在干嘛,便慢慢地退出了房间,把门轻掩上,瘫坐在地板上,仰头,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屋内细小的抽泣声。
你也会伤心啊……谿浔回忆着第一次见到蔚攸时的情景,不由得笑出声来。
她第一次遇见蔚攸,并不是巧合。
林林自从看了她的画之后魂不守舍,被谿浔察觉出来。她暗觉奇怪,逼问出了原因。后来,林林犹豫再三,请她帮忙,接近蔚攸。并不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只是让她做蔚攸的朋友,了解她的过去,特别是儿时。
那是林林第一次请她帮忙诶,她立刻去找了父亲,跟他撒娇,说想跟一个叫蔚攸的女孩子当室友。于是,才有了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她本是不想与蔚攸有过多接触的,直接完成任务就行了。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发现,当蔚攸的朋友,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