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屠戮玄武的双眼仍然大张着,但瞳孔已经涣散了。獠牙之间有一道细细的缝隙,里面有柔和的白光透出来。
蓝忘机急急地向屠戮玄武的头游过去,喊道:“魏婴!”
妖兽嘴里传来一声有些虚弱的“蓝湛……”
蓝忘机听到魏无羡回话后面上表情稍微放松了些,但却不敢耽搁,猛地伸手,握住了屠戮玄武的上下牙,用力往两边掰开。他泅在水里,无处使劲,好一阵才掰了开来。
白光将屠戮玄武原本黑乎乎的口腔照的微亮。只见一柄漆黑的铁剑和随便牢牢地卡在屠戮玄武的口中,两柄剑的剑柄和剑尖都已深深刺入了它的口腔,而那柄铁剑的剑身已经弯成了一道弧形。
魏无羡整个人蜷成虾米装,白光将他牢牢围住,而他的双手还紧紧抓着两柄剑的剑身,那柄铁剑剑身很钝,所以魏无羡抓着它的左手没受什么伤,反而是他右手抓着的随便上早已染上了他的血。
蓝忘机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提了出来。魏无羡双目微睁,软软趴在他身上,一条手臂搭在他肩上,喘着粗气,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水里沉。蓝忘机紧紧搂着他的腰,带着他浮在血水里,低头轻声道:“魏婴!”他的手微微发颤,伸出去碰了碰魏无羡的脸。
魏无羡强撑着睁开了眼,声音发虚地问道:“死了没?”他挣扎着扑腾了一下,带得两人身体都在水里沉了一沉。
蓝忘机连忙稳住他,道:“死了!”
魏无羡听了目光一阵茫然,像是反应有些困难,想了一阵,才道:“死了?死了……好!死了。刚才它一直在叫,边叫边翻,把我震晕了。洞,水洞,快走吧。从水洞出去。”
蓝忘机道:“你怎么了。”
魏无羡将手里的铁剑收紧乾坤袋后终于清醒了,有了精神,自己划了划水道:“出去再说,我们先快些出去,事不宜迟。”
确实事不宜迟,蓝忘机一点头,顾不得血水脏污,两人深吸了一口气,潜下了水。半晌,紫红色的水面破出两道水花,两人又钻了出来。魏无羡呸的吐了一口血水,抹了把脸,抹得满脸都是紫红色的血,越发形容狼狈,道:“怎么回事?!怎么没有洞口?!”
蓝忘机的头发湿漉漉滴着水,没有答话。两人对望一眼,都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可能……屠戮玄武在剧痛之下,兽爪狂拨,震塌了水下的岩石,或是踢到了什么地方,刚好把这个唯一的逃生水洞……堵住了。
魏无羡怕刚刚太过匆忙没找到,便一个猛子再次扎入水中,蓝忘机也跟着扎了下去。一通好找,却依旧没有找到一个洞口。
“这怎么办?”魏无羡看向一旁的蓝忘机。沉默了一阵,蓝忘机道:“先上去吧。”
魏无羡点了点头,“行,先上去吧。”
两人慢腾腾游到岸边时皆是精疲力尽,出水都是一身血淋淋的紫红色。
魏无羡把衣服脱了,拧干用力甩了甩,忍不住骂道:“这是玩我们吧?本来是想着再不来人救我们,想杀都没力气杀了,这才过来跟它干。结果好不容易死了,这王八孙子把洞踩塌了。操!”听到那个“操”字,蓝忘机眉尖抽了抽,低低喊了一句“魏婴。”
魏无羡一愣,扁了扁嘴,不说话了。忽然,魏无羡脚下一软,想着地面就摊倒下去。蓝忘机本就紧跟在他身后,见此连忙上前去托住了他。
魏无羡扶着他的手道:“没事没事。力气用尽了。”
“别动,回去休息。”蓝忘机皱紧了眉,拍开他准备推开自己的手,将魏无羡半搂在怀里向岸边一处角落走去。
将魏无羡扶着做好后,蓝忘机一手压上他的额头,沉吟片刻,道:“魏婴,你……好热。”
魏无羡也把手隔着抹额放到他的额头上待了片刻后道:你也很热。”
蓝忘机拿开他的手,神色淡淡,“那是你手冷。”
魏无羡往后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半躺下来,“好像是有点晕。”说完自己想了想,困惑道:“怎么这么容易就烧了?我都好几年没发过烧了。”
蓝忘机看了看他没做评论,只是在他身边生起火后开口道:“躺下。”
魏无羡依言躺下,蓝忘机握住他的手,给他输送灵力。
躺了一会儿,魏无羡嫌身下的地凹凸不平硌得慌,又坐了起来。
蓝忘机将他按回去,道:“躺好。”
魏无羡抽回手,枕在脑袋底下,道“你不用给我输灵力了,你也忙了好一会儿了,自己歇歇吧,不用管我。我身子骨好,一会儿自己就退烧了。”
蓝忘机没理他,又将他的胳膊抓了回来,继续握着他的手输送灵力。
魏无羡见说不通,安静了一会儿,又不舒坦地挪了挪后背,一副怎么待都不舒服的样子。
蓝忘机看着扭来扭去的魏无羡,沉默不语。
魏无羡感受到了蓝忘机的视线,哼唧了一声,“这地太硌人了。”
“那你想怎样?”
“换个地方躺。”魏无羡的眼睛瞟向了蓝忘机的大腿。
“这时候你还想躺哪里?”蓝忘机显然没有明白魏无羡眼神的含义。
魏无羡抬起有些泛红的眼睛,脏兮兮的样子让人忍不住软下心。他就这么抬着脸冲蓝忘机笑了笑,耍无赖般道:“借你的腿躺躺呗。”
蓝忘机沉默地低下头,连手上输灵力的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分开了。又沉默了片刻,就当魏无羡准备继续哼唧的时候,蓝忘机将他扶了起来,然后让他把头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魏无羡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蓝忘机,眼睛睁得圆圆的。
下一秒,一只凉凉的手盖住了他的眼睛,“睡一会儿。”蓝忘机淡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也许是真的累着了,也许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发烧,魏无羡真的就慢慢陷入了昏睡之中。
他睡着的时候,一只凉凉的手搭在他发热的额头上,舒服得很。他心里高兴,滚来滚去滚得欢,还无人斥责他。结果一下滚到了地上,摔得这一下让他从梦中稍稍清醒过来,却不等他真的醒来,那凉凉的手便在他头上摸了摸,又将他挪回原来他枕着的位置。
待魏无羡醒来,蓝忘机正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火光映得他的脸,犹如美玉,暖而温雅。头低下软软的感觉告诉他,自己还枕在蓝忘机的腿上。
魏无羡不知为何,脸有些发烫,心里觉得有些别扭,便手臂使力,想撑起身子坐起来,却不想这一动脑袋嗡的一声。
蓝忘机感受到了腿上的动静,睁开眼低头看向魏无羡,道:“别乱动,再休息一会儿。”
魏无羡头晕乎乎地,但意识十分清醒,“不睡了不睡了,刚醒,睡不着了。”
蓝忘机想了想,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个药瓶,倒了一粒到魏无羡嘴里。然后收腿,让魏无羡靠在他腿上坐着。
“这都快六天了,江澄怎么还不带人过来啊!”魏无羡无聊的要死,蓝忘机又不是个爱说话的,这些日子把他憋得够呛。“蓝湛,我好无聊啊!咱们聊聊天吧。你开个头。”
蓝忘机想了想,看着靠在自己膝盖上的脑袋,淡淡地问道:“你丑时息的恶习改掉了吗?”
“……”魏无羡被他问的一噎,接着捂住了耳朵,怪里怪气地说:“诶呦喂,蓝二哥哥,我病着呢,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哄哄我?”
蓝忘机闭口不语,片刻,伸手顺着魏无羡有些打结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摸着。
魏无羡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被摸得舒服也就没躲开,反而更放肆地蹭了蹭背后蓝忘机的腿,找了个位置将头直接全部搭在了蓝忘机的膝盖上。“蓝湛,要不你唱首歌来听听吧。”魏无羡的声音里再次带上了些许睡意。
他本来就是信口一说,却没想到静默半晌,一阵低且轻柔的歌声在空旷的地洞之中悠然回荡了起来。蓝忘机真的唱歌了。
魏无羡感觉背后靠着的腿一点一点放平,他又平躺了下来,头上的手却没停下。“好听……”他半梦半醒给了个评价。“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蓝忘机半晌未答,见魏无羡闭上了眼睛后,又等了片刻才道:“忘羡。”
“忘羡啊……”魏无羡喃喃了一句,来不及思考,便进入了梦乡。
魏无羡再清醒过来的时候,脑袋下枕着的不再是蓝忘机的腿,睁眼看到的也不是漆黑的洞顶和蓝忘机没有表情有些苍白的脸,而是一面木板。木板上画着滑稽的一串人像。那人像是他画在莲花坞床头的涂鸦。
坐在塌边看书的江厌离见他醒了,放下书,轻喊了一声:“阿羡!”
魏无羡偏过头,“师姐!”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回来了。
醒了醒神,他从塌上爬起来,嗓子有些干。魏无羡问:“是江叔叔带人来就我们的吗?蓝湛呢?江澄呢?”出口的声音有些沙哑,让人听着都觉得难受。
话音刚落,房间的木门就被推开,江澄单手托着一只白瓷罐走了进来,喝道:“叫什么叫!公鸭嗓,难听死了!”说着,走到塌边,对江厌离收敛了语气,道:“姐,你熬的汤。我帮你拿过来了。”
江厌离点了点头,接过罐子,带着汤的舀了几块炖的软烂的藕块,又挑了块脱了骨的排骨到碗里,盛满了一碗后递给坐在塌上的魏无羡。
魏无羡接过碗,甜甜地冲江厌离说了句:“谢谢师姐~”然后几口把碗里的莲藕排骨汤喝光了。
江厌离含笑接过空碗,拿去厨房洗。屋里便只剩下了魏无羡和江澄。
“江澄,你小子,过来!”
“干嘛?你要跪下来感谢我吗?”
“六天才带人来,要不是有白姨留下的干粮和药,我怕是要死在那个破洞里了!”
江澄撇了撇嘴,“你这不是活得挺好。”
魏无羡见江澄如此,“嘿”了一声,丢了个纸团过去,江澄没躲,刚好砸在他手臂上,“你从暮溪山回云梦最多只要五天吧!”
江澄瞪大了眼睛,抓住打到他的纸团扔了回去,“你脑子磕坏啦?只算回的时间,不算去的时间?何况去了之后,我还要领着人找那棵老榕树,还要挖开被堵死的洞口。要不是白姨留了记号,又帮我们清了一大块洞口,你们恐怕还要在里面待得更久呢!六天把你们救出来,感恩戴德吧你!”
魏无羡一愣,眨了眨眼,心想‘还真是磕坏脑子了,竟然忘了算上从云梦去暮溪山的时间。’但转念一想,不禁喃喃道:“那蓝湛怎么没提醒我啊?”不等江澄答话,魏无羡便又问:“那蓝湛呢?在这儿吗?还是回姑苏他家里去了?”
“之前还在跟父亲讲话,现在应该启程回姑苏了。”江澄坐在了之前江厌离坐的位置,看起来有些烦躁,“你先管好你自己吧!阿娘肯定要骂你……”
话没说完,江枫眠就走了进来。魏无羡和江澄转头望去。
“江叔叔!”
“父亲。”江澄站起来,让江枫眠坐下。
见魏无羡也要起来,江枫眠拍了拍魏无羡撑着身子的胳膊,道:“坐着吧。”
“父亲,温家的人还没给个说法吗?”江澄问。
“近日他们在庆贺。”江枫眠缓缓道。
魏无羡不解,问:“庆贺什么?”
“庆贺温晁以一人之力,斩杀了屠戮玄武妖兽。”
闻言,魏无羡险些从床上滚下来,眼睛睁得老大,不敢相信地重复,“温晁杀的?!”
江澄嗤笑一声,动作有些粗鲁地把魏无羡按到被他抬起来的枕头上靠着,道:“不然呢?他们那副德行,你还指望他们如实说是你杀的?”
“臭不要脸的,明明是蓝湛杀的!”魏无羡一脸厌恶,越想越觉得温家恶心。
江枫眠听了却微微一笑,问:“是吗?可巧,蓝家二公子刚对我说,是你杀的。那到底是谁杀的?”
魏无羡将他与蓝湛杀屠戮玄武的过程同江枫眠说了。江澄听完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倒是与蓝忘机说的差不多。这么算来,是你们俩合力杀了他。是谁杀的就是谁杀的,你们两个推来推去的做什么。”
魏无羡摇了摇头,“不是推,就是觉得比起他来,我确实没出什么力。”
江枫眠点了点头,“做的不错。”
江澄听了,也拱手道了声“恭喜你了。”
魏无羡一听江澄这语气,就知道他酸劲儿又上来了,立刻转头看向江枫眠道:“不过,我俩杀了那妖兽纯属是被逼无奈。江澄倒是实实在在救了那些世家弟子的性命呢。要不是他探到潭底有出路,怕是不会没有伤亡。再者,要是没有江澄这几天连日奔波,我和蓝湛也出不来呀。”
江枫眠抬头看向站在魏无羡塌边的江澄,点了点头“不错,这几日辛苦了。”
江澄愣了一下,低了低头。半晌,他猛地抬头,红了耳尖,冲魏无羡喝道:“什么叫没有伤亡,你和蓝忘机没受伤吗?”
江枫眠平和的神情上带了一丝笑意,坐在床上的魏无羡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地傻笑了几声。
“他受伤还不是他自己作的?”一个冷厉的女声从门外传来。犹如一道紫色的闪电,虞夫人带着一阵冷风刮了进来。她站在魏无羡窗前五步之处,双眉扬起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倒是把江家家训理解了个透彻啊。明明知道会给家里添什么麻烦,却还要闹腾!你是不清楚如今温家正找世家下手吗?”
“阿娘……”江澄试图阻止虞紫鸢,可惜被虞紫鸢打断了。
“喊我做什么!你也长进了!跟着他一起闹腾!什么不学,你学这个?怪不得白沨泠说江家有……”
“三娘子!”江枫眠难得的大声说话,打断了虞紫鸢的话。
虞紫鸢话一出口,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因为还在气头上忍不住顶了一句,“早知道还不如让他老老实实待在莲花坞禁止出门。温晁难道还真的敢把姑苏蓝氏和兰陵金氏的两个小公子怎么样?就算敢怎么样,那也是他们运气不好,轮得到你们俩去逞英雄?”
被骂的江澄和魏无羡对视一眼,心道:“温晁还真没什么不敢做的。”
但魏无羡却依旧记得虞紫鸢话中的重点,他抬头问道:“白姨之前来莲花坞是因为知道江家将有劫难?”
“……”虞紫鸢难得的一时无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魏无羡。魏无羡被盯的缩了缩脖子,就听江澄道:“那白姨在温家的时候怎么不同我们说?”
江枫眠和虞紫鸢皆是一愣,看向江澄。江枫眠道:“你们已经知晓白姑娘的身份了?”
“知道了。”魏无羡点了点头,江澄接话道:“之前魏无羡去救人,险些被王灵娇手上的铁烙烫伤,被白姨给的护身符挡住了。后来我们发现护身符里是白姨的鳞片,就知道她就是温家的白长老了。”
“这事可还有其他人知道?”江枫眠看着两个小子问。
“蓝湛也知道。”魏无羡答。
江枫眠沉默了一会儿,对虞紫鸢道:“我们回去说话。”
虞紫鸢在大事上从不含糊,率先转身出了门,江枫眠随即起身,也走了出去。
待两人消失在了江澄和魏无羡的视线里,江澄坐下来给了魏无羡一拳,怨气四溢地说:“都是你,连累我也被阿娘骂了!”
“那你还被江叔叔夸了呢。”魏无羡龇牙咧嘴地揉着被江澄打疼的肩膀,不甘示弱地反击。
“算你小子有良心。”江澄被江枫眠夸了,心里高兴,扬着个下巴哼了一声,嘴角一直落不下来。
屋里安静了半晌,江澄再次出声道:“这次你和蓝忘机合力斩杀屠戮玄武,虽然温家说是温晁杀的,但是大家都知道是你们两人的功劳。恭喜少年成名啊,了不起。”
“嘿嘿,也不看看我多厉害!”魏无羡不要脸地接话,让江澄扭曲了脸,怼了一句,“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诶,江澄,你也不要太羡慕。将来,你做了家主,我这么厉害,给你做下属,帮你撑腰!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揍他!”
“滚!谁会被欺负啊?再说,用得着你去揍?就你这样,能揍谁啊?”说完,江澄在他还没好全的手上猛捏了一下。
“江澄!!!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