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墨1

秋夜的冷风已是彻骨的凉，与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升腾起的寒气相辅相成，足够令人瑟瑟发抖。依靠着那点儿隐隐绰绰的烛光，魏无羡在心里一遍遍描摹对面那人的模样，横看竖看，皆是白衣似雪，抹额束心，只不过那眉眼间还带着点儿他的神韵，哪怕只有这点儿“神韵”，依旧小心翼翼流连于心，一点儿也不肯浪费。

“魏前辈，魏前辈...”，蓝景仪被这静静的凝视盯的很不自在，不由得出声打破了这沉默。

“啊，嗯，哦”，一连串的字就这样无意识地从嘴里钻了出来，魏无羡回过了神，才发现面前的蓝景仪正大眼瞪小眼地瞅着自己。

魏无羡这突然的走神也将蓝景仪带离了话题，蓝景仪完全忘记了刚刚说到了哪里，“刚刚说到哪了，啊，对了，思追被关在云锦阁...”，蓝景仪刚刚接上了之前的话，便被魏无羡一挥手无情的打断了。

魏无羡嘴角上扬点儿弧度，露了个不知何意的微笑，带着丝精锐的目光扫过景仪一脸无辜的面容，不慌不忙地开了口，“相比阿苑的境况，还有很多令人不解的问题。”

“现在还有比思追和含光君的安全更令人担心的事吗？魏前辈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帮忙啊！”，蓝景仪心有不满的嘟囔着，干脆哼的一声，扭过了头。

魏无羡拉扯着手腕上的铁链，调整了下姿势，才伸手蹭了蹭下巴上杂乱的胡渣，完全没有理会蓝景仪的抱怨，漫不经心般的自顾自接着说道，“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们是如何在守备森严的不夜天仙都寝殿给蓝湛下毒的？”

蓝景仪完全没料想到魏无羡会出此一问，正襟危坐的身体不自觉抖了一下，默默地低下了头，“这个，可能是下毒的人武功高强，可能，可能...”

“高到可以瞒过含光君的双眼？”，魏无羡轻描淡写地重复了遍蓝景仪的话，盯着蓝景仪那慢慢惨白起来的脸色的目光带着穿透人心的魄力，又弯了弯嘴角会心一笑，“还是说，这个“武功高强”的人哪怕大摇大摆出入含光君的寝殿也不会被怀疑！”

“含光君身边贴身的弟子就只有我和思追，我们，我们都会不会害他。”，蓝景仪突然抬起了头，一句话说的理直气壮。

魏无羡点了下头，似乎同意了蓝景仪的观点，“可是之后阿苑的身世被揭穿，当年的温氏后人被金光善屠杀殆尽，知道阿苑身世的只有我、蓝湛和温宁四人，试问那个姓姚的宗主是怎么知道阿苑的身世？”

“不，思追被含光君收养，泽芜君和蓝老前辈都是知道的，蓝氏之人知道的不在少数，纸终究保不住火。”，蓝景仪说道。

魏无羡轻轻拨弄着铁链，接着说道，“事后我特意追问过含光君，他从未向泽芜君和蓝老先生坦露过阿苑的身世，一直以来都是泽芜君和蓝老先生的默许。”，魏无羡停了停接着说道，“知道阿苑身世的人寥寥可数，甚至连江澄都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那姚宗主又是怎么知晓的呢？”

“和思追一起夜猎的除了我以外就是金陵金小宗主，也可能是思追告诉了他，然后...”，说着说着景仪的声音小了下去。

魏无羡又点了下头，“既然他们带走了你和阿苑，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将你们分开，又为什么单单允许你来见我，把阿苑禁闭深阁呢？”

“这，我不知道，应该是...”，蓝景仪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缩小在耳边。

“应该是害怕阿苑言语间暴露你的身份。”，魏无羡接着蓝景仪的话音说了下去。

“我，我”，魏无羡的话如一只利爪撕碎了蓝景仪最后的遮挡物，整个人便是赤裸裸的展现在地牢里，十分的无言以对。

“在蓝湛众多弟子中，最看中的两个弟子便是阿苑和你，阿苑因为当年的高烧，为人笨拙却努力，而你表面上呆笨实际上很是聪慧。”，魏无羡长叹了口气，“能让你这么做的原因也只有蓝氏家主之位了。这么想想下去身为蓝氏之人，”

“蓝景仪”，魏无羡一字一顿念出了名字，“姓蓝，字景仪，你的名又是什么呢！”

蓝景仪长长的出了口气，仿佛一块儿大石落地，终于摘下带了很久的面具，缓缓开口说道，“姑苏蓝氏家主之位代代相传，传贤不传嫡，就好说先家主青衡君仙逝，嫡子泽芜君掌家主之位，可是魏前辈您是知道的，泽芜君至今未婚膝下无子，含光君又无心家主之位，因此便有心在内门弟子中栽培继承人。而我本来是蓝氏旁支的一脉骨血，六岁的时候被含光君接到身边亲自教诲，赐名璟，字景仪。”

“璟，祭祀用的玉器，很明显是把你当做下一任家主培养，既如此，还担心什么？”，魏无羡插话道。

“蓝氏家主，也是下一任仙都，魏前辈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个位置吗！从蓝氏内门弟子到外门弟子，如果我不装傻充愣，早就尸骨无存了！”，蓝景仪的语调渐渐变得激动，便缓了缓，按压了内心的澎湃，接着说道，“有一日，含光君带回了一个和我同岁的孩子，就是蓝思追，我知道含光君的意思是蓝氏双璧不能没，一人为家主，一人尽心辅佐。我为家主，他尽心辅佐，一辈子不背叛对方，可是就在半年...”

...

“兄长，我既应下一年之约，不想让他久等，望兄长成全。”

“忘机，你要想清楚，这一步再难回头！”，蓝曦臣侧首让目光扫过那张和自己十之八九相似的面孔。

“思追和景仪还需历练，待思追接手仙都之位，还望兄长多加提点。”

蓝曦臣半侧过身，没有多加劝导，只是会意的点了点头。

...

“泽芜君为家主，含光君为仙都，景仪继承家主，思追继承仙都。”，魏无羡喃喃念叨着。

“魏前辈有所不知，若不是泽芜君闭关不出，将蓝氏家主的琐事交由含光君处理，接手仙都之位的应该不会是含光君。”，景仪交缠着手指，汗水渐渐湿了衣襟，“思追勤勉努力，待人宽厚，对修道也是颇有领悟，可身上却流着温氏的血，蓝氏的未来决不能交到他的手上。”

魏无羡简直想一掌拍到脑门上，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感慨，“蓝湛呀蓝湛，说好的，两个孩子一个像我一个像你，可这分明是像极了那个老古板。”

“是他们先找到的我，药是我下在含光君的香炉里的，自魏前辈离开的这一年里含光君心力交瘁时常失眠，那香炉里原本放的是些安神助眠的香粉，是我趁含光君离开之时放了药进去。夜猎的地点也是我透露给他们的，他们设计了那场夜猎，由我透露给他们思追的具体动向。”

“那你呢？他们又许诺给你什么好处？蓝氏家主之位吗！”，魏无羡问道。

“我也是走投无路，我也是为了蓝家！”，蓝景仪一字一顿说了出来。

若是面前有个桌案，魏无羡真准备拍案而起，“蓝景仪！你好一句为了蓝家，你知不知道，你一句为了蓝家，让你家含光君武功半失，成了这一辈子都只能生活在阴暗的废人！蓝家群龙无首，仙都之位空缺，引起众家族之争，暗潮汹涌，天下大乱！”，魏无羡徒然升高了语调，又缓缓降了下来，一字一顿的指着蓝景仪的胸口说道，“这就是你报答蓝家报答含光君养育恩的方式！所有这些不过只为了那个蓝氏家主的位置！”

“对不起，我”，泪水拥破了眼眶，如潮水决堤而出，蓝景仪竟这样哭了出来，如犯了错的孩子，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愣愣地抬起了头，从正襟危坐直接跪了下来，“魏前辈，求求您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我知道错了，如果被扫地出门，我只有死路一条，魏前辈，只有您救我，救救我！”

“救救你？”，魏无羡冷笑了一声，侧过身不再看他，只剩下一句冷冷的话，“我救了你，又有谁能救蓝湛和阿苑！”

蓝景仪绝望的颓废下去，目光中的希望渐渐破灭，随手拔出了佩剑，架在了脖颈上，“魏前辈，好好照顾含光君，告诉思追，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