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整个行程都结束之后,江榄菊都没有收到任何投诉。
甚至在旅途后期,团里头几个脾气十分刁钻古怪的老阿姨都变得好说话起来。
一时她竟不知是她这个全陪的功劳,还是地陪的魔力了。
只是那晚的萧萧黄叶,在她心中烙了个印子。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其实一直以为,徐冰是她学生时代有着相同信仰的人。
那寡淡寂寥的高三、蛰伏在身体里的微凉悸动、喜好独来独往的少年、看起来有些荒唐的赌约、终将逝去的青春……
他们在哪里啊,他们都远了吧。
江榄菊真的是没想到,原来她以为的机会,只是林嘉树的假意设计罢了。虽说主意是徐冰出的,可他若不同意,便什么都不会发生。
后来回程的火车上,谢相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有点毛毛的。
纵使那晚银杏树下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同徐冰讲的话谢相知也是听得一清二楚,可是她心里还是有点发虚。
江榄菊忍不住开口:“谢小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是我脸上有东西还是我惹您生气了?”
谢相知听了这话,不由得一笑:
“我也不是个狭隘的女人,谁年轻时还没有个白月光啊是不。你们既是老同学,那你和我也别这么生分,叫我相知吧,听起来亲切。”
“啊?这……不合适吧?”
江榄菊显然没有适应眼前女人突如其来的转变,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在做戏。
她看了看周围,徐冰不在。
谢相知露齿一笑,像是很快察觉到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
“这不是火车到站了会停一阵子嘛,我家那位给我买冰梅子去了,嘿嘿好久没吃了打打牙祭,怪馋的。”
“那……你不生气?”
江榄菊试探性地问。
反正她是个睚眦必报的女人,尤其是在感情里。谁敢打她男朋友的主意,她在心里剁了谁。
当然了不能来真的,毕竟这可是个文明社会。不管是林嘉树还是苏荟,但凡是她认定的,绝不放手。
只是……恐怕要失望了。从前江榄菊以为林嘉树喜欢宁铭薇,后来看到,他和另一个女生官宣了,分手了,又恋爱了,他和男孩子正大光明地谈起了恋爱……
还好林嘉树的粉丝都很有素质,不会给他到处招黑,对待他的婚恋感情三观也很正。
但这都是后来了。
世间爱情何止一种形式,多少人随波逐流,认为黑西服配白婚纱才是正统,可是也有小众啊,黑西服可以和黑西服,白婚纱也可以和黑婚纱。
这句评论,她一直记了很多年。
那时候林嘉树刚进娱乐圈,是个三十六线小艺人,没名气没背景,只能在横店里跑跑龙套,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可是他很勇敢,真的很勇敢,他在微博上说,他此生只喜欢白夜,并@白夜。
那一刻江榄菊的心是疼的,比看到林嘉树在快手上晒他们共同的草莓项链还要疼。眼眶泛酸,没有泪涌出来。
原来两两相望,唯余失望时,失望积攒够了,眼泪比珍珠还要真,还要奢侈。
珍珠没有了,星星也没有了。
评论里很多口诛笔伐,很多谩骂,亦有说他蹭“博君一肖”余热的,总之风评很不好。
有极端的甚至在林嘉树出场的镜头里疯狂刷屏,用一些低俗不堪的语言,一时竟还有盲目跟风的。
上头的那条评论,是她看到的最暖心的评论了。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处于低谷期的林嘉树,她只能给他点一个小小的红心。
她的留言淹没在评论区里,支持林嘉树的话语显得格外苍白。
如同好几年没有晒过太阳的人的皮肤,莹白的、而又病态。
“不生气啊,他后来回酒店都和我说了,这么诚实的男人可不多见,我要好好珍惜才是。”
江榄菊笑着点头。
“年底什么时候结婚呀?”
“元旦,冰冰那时候有带薪小长假呢,说好的你要来呀,不会食言吧?”
“这么快?会不会略显仓促呀?我怕还没来得及去细细挑礼物,这头鞭炮声就已经想起来了。”
迟疑了片刻,江榄菊道。当然她的顾虑远不止这些,因为元旦那天有一场重要的电影首映会。
并不是非得出席,再说她也不是演员,亦不是什么尊贵的被邀请嘉宾,只不过是台下的观众罢了。
可是那场首映对她来说意义不一样,那是林嘉树首部电影,名字叫——
《今夜离港》。
编剧请的是原著作家,听说那位美女作家当时正在意大利某条风情小镇上看琳琅满目的古典饰品……
导演刚有翻拍这本小说的想法,只是觉得路途遥远,且等那作家回来再说也不迟。
但林嘉树对工作一向雷厉风行,当晚就提着个行李箱,风风火火地飞到意大利去了。据说那时国际航班的票是相当难抢,而且奇贵,但刷卡时,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在林嘉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美男诱惑下,美女大作家第二天下午就飞回来了。然后痛痛快快地卖了一大笔版权费,还亲自操刀当了电影的编剧。
《今夜离港》预告还没出,只有一些片场的花絮和网友的剪辑。这些之所以江榄菊会这么清楚,是因为林嘉树曾高价聘她为这部电影写主题曲。
林嘉树那时大概还不知道crash就是江榄菊吧。
江榄菊其实一直耿耿于怀的,这么多年,她挣扎着,计较着,也妥协着,可是她发现,她无法不爱他。
他说过的,她会是他唯一的作词者。
《怜香伴》里说,从肝膈上起见的叫做情,从衽席上起见的叫做欲。
可惜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丘之貉,从来薄幸锦衣郎。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
她说,我记得这本小说涉h涉b挺多的,拍出来不会被禁播吗?而且开篇的画面就可能被和谐,是打算大范围修改?
江榄菊自然记得,开篇就是旷日女高桀骜不驯的小萝莉温玉在天台抽烟,冷眼看着大d哥陆显和妓女在一旁欢好,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这本书,她只看过一遍,至于为何记忆犹新。她想大概因为当年林嘉树也买了一本,他给她递了耳机,低音炮里正放着《威风堂堂》。
林嘉树说,导演是香港的,没有这些忌讳,很多非常有名气的小说都因为改编影视的原因让粉丝伤了心。
这部电影,在最大可接受的程度上力求原汁原味。
他这话她听明白了,也就是说,目前的商讨意见是,开头的那个不删呗。
江榄菊忽然冷了脸,说对这部片子不感兴趣,也不想接这个单子,便悻悻地下了线。
其实不是的,她只是接受不了,接受不了林嘉树所谓的为艺术献身。
她从来不是个淡泊的,如果接了单子,她只会把价格往高了台,她太知道一部电影的成功会带来多么大的商业利润,要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她没有。
“不会啊,我只怕我等的了,我的小宝贝等不了了……”
江榄菊惊讶地看着谢相知平坦的腹部,此时那里正在孕育着一个新的小生命。
说着,谢相知娇羞地笑了笑,垂眸时,双颊飞上了彤红的云。
那是初为人母的幸福的笑。
“相知,我回来啦——”
在一阵漫长的“瓜子、花生、啤酒、矿泉水”的吆喝声中,徐冰抱着一碗冰梅子走过来。
“哎,你也在啊。”
徐冰旁若无人地揽着谢相知的肩,柔声道“真拿你没办法,孕期不能吃太多寒凉的,对胎儿不好”。
谢相知嘟着嘴,虽是抱怨却听不出半点责怪的味道:
“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就这么宝贝啊,对他不好,那就对我好了?这么热的天,不吃点冰的,你想要我热到融化吗?”
江榄菊扶额,顿时感觉她现在就是个大大的电灯泡,又光又亮又碍眼。
“拜托,两位考虑一下我这个单身狗的感受好吗?”
她拉下帘子,盖着脸,只是微眯着眼看窗外的原野,耳畔是火车轰隆轰隆的声音……
……
“真的不来啊?”
“嗯,不好意思啊,那时是旺季,我恐怕请不了假。哈哈你肯定理解不了我这种打工仔的处境,钱都是要一瓣掰成两瓣花的。”
洗手间的过道里,徐冰和江榄菊搭着话。
“挺羡慕你的,三十还没到就已经挤进成功人士的行列了,老婆这么漂亮,孩子也有了,人生赢家啊。”
徐冰知是她揶揄的话。
“若是可以,我希望在这些方面永远都不要赢。”
江榄菊忽感这句话的恶趣味,以及油腻感。徐冰也反应过来这话很失礼,像是渣男才说的话。
便又道:“我记得那天是高中另一位老同学的专场吧,我以为你已经忘了那个人。”
江榄菊不以为意地说:“是啊,早忘了。”
徐冰轻轻摇头,苦笑:“可我还没说他是谁呢。”
“嗨呀,不扯这些有的没的了。你现在这是干嘛,把相知一个孕妇扔在那里,磕着碰着了怎么办。万一她吃冰梅子吃多了,这可不好……”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嗯。”
略显沉闷的语气,还带着鼻音,大概是天气实在燥热。江榄菊觉得她现在可真是个闲散的全陪啊,火车上都在陪相知聊天。
当她是专属私人导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