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铭薇的荔枝糖还没有吃完,她就要搬走了。抹在太阳穴位置的风油精,似乎更加辛辣了,都快成为临别的催泪弹。
宁铭薇用力抱了抱她,说了句:“要好好的。”
宁铭薇还把她心爱的尤克里里也搬了过来,开始自弹自唱:
“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有天早晨,我从梦中醒来,侵略者闯进我家门……”
不知怎的,在阴天唱这首歌会显得格外悲壮,就好像有人打算视死如归、慷慨就义那般。
江榄菊拍了拍宁铭薇的肩膀说:“只是被流放三千里而已啦,别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不吉利好吗?我会很快强势归来的,等我。”
宁铭薇眨眨眼:“好,我等你。其实我唱歌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表达一下我的心情,唉,就挺难过的。”
就是不知道她的难过,是因为自己的离开,还是因为自己的新同桌是林嘉树呢。可能都有吧,也可能只有一个,也许她也分不清。
喜欢和嫉妒本就混混沌沌的,是樟树上方的一簇乌云,然后等待一个合适的气候条件和温度湿度,下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你伸手。”
“干嘛?”
“听话。”
“好吧。”江榄菊别过脸去,“你可别抓个什么小蛇啊、小青蛙之类的给我。”
宁铭微挑眉:“我在你眼中就是这样的人?喏你看你的手心里有什么。”
江榄菊回过头,是荔枝糖,说来这糖还是上次从林嘉树手上强取豪夺过来的,为的是哄宁铭薇,可现在……呵,倒了她的顺水人情,来安慰自己。
借花献佛罢了。
江榄菊很想说:“你最爱荔枝味,可我最爱的是蓝莓味,他只会把你的喜好记得一清二楚,所以他同桌是谁都不会影响你们的感情。别否认,我没有其他意思,对,就是兄弟情嘛!”
她忽然口里有点苦,收拾物品的手也是一滞,她握紧了手中的糖,揣在兜里,不要白不要。
“谢谢。”
江榄菊把书整理好,也没再看宁铭薇,而是径直走到林嘉树身边坐下。
穿堂的风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走在过道里,她脑子里只有一句不知是从哪里看来的网络句子“你有你的清欢渡,我有我的不归路”。
坐定之后,数学老师早已站在讲台上了。宁铭薇应该很高兴吧,又是她喜欢的数学课。
“你刚才的表情很暗黑。”
林嘉树两边塞着耳机,撇过头来了这么一句。
江榄菊沉思片刻,问他暗黑是什么意思。
“睚眦必报。”
“嚯,你是在说我小心眼是吧?”
“我可没说哦,是你问我的。”林嘉树无辜地耸耸肩。
“那薇哥也是这样一个人吗?”
“对啊,你们女生啊,心眼比针鼻儿还小,老是动不动就说我们不在意细节。不过薇哥吧,目的性不强,攻击性也就跟兔子差不多吧,不像……表现得那么明显。”
他在说“你”时明显卷了一下舌头,所以吞音了,含糊不清的不细听根本听不清。
数学老师刚说这道题有没有人会做,江榄菊眼眸一亮,托着林嘉树的手就往上抬。
于是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转移到了他身上,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啊,宇宙无敌超级数学大渣渣居然在数学课上举手,他没吃错药吧?
难道是沾染学霸气息,开始决定奋发图强了?
林嘉树瞪了她一眼,还是不情不愿地上去了。那道题于她而言,不过是两分钟的事,360度无难度,可是于他……算了吧,自求多福,拜拜。
江榄菊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她把一张纸塞到他手里,说是答案。然后林嘉树便把那些复杂的算式公式数字符号都一股脑儿地往黑板上抄,数学老师接完电话回来,看到正在黑板上奋笔疾书的林嘉树,都要惊呆了。
但很快,数学老师就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逮住写完题刚要回座位的他,笑得一脸慈祥。
数学老师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同他说了一句什么,只见林嘉树回来时,脸红红的。
任江榄菊怎么威逼利诱,他都不肯说,最后她放弃了。他看着她,咬牙切齿地说:“你是真的暗黑。”
暗黑=睚眦必报=小心眼?!
江榄菊笑得见牙不见眼:“大仇不报非君子,再说了,我又没让人出丑,解题过程一五一十都给你写了,你还要我怎样?”
“以身相许呗!”林嘉树斜眼笑。
“啊呸,不要脸!”江榄菊直接一记白眼丢过去。
数学老师的节奏停了下来,目光如一道惊雷劈了过来。
“咳……老师,抱歉啊,我打喷嚏呢,最近有点小感冒,您继续您继续。”江榄菊忙陪着笑。
反过脸就瞪了一眼林嘉树:“没羞没臊的登徒子!”
林嘉树看着江榄菊杏眼圆睁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姑娘还挺有趣,便说:“那你刚才还帮我,嗯?”
“你——”林嘉树此话一出,气得她直接说不出话来了。
江榄菊安静了,从兜里掏出一颗荔枝糖,剥开壳扔进嘴里,不喜欢又怎样,照样可以当食物补充营养啊!
生活的滋味,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青菜豆腐,都应该自己尝一尝啊。
想到了很久之前学过的一篇课文,叫《南州六月荔枝丹》,其中提到了杜子美的《过华清宫》,里面有这么一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妾诚负国恩,死无恨矣。”
无恨,但可有悔吗?若她不入帝王家,不做后宫妃,纵有倾城色,生于平常家,荆钗布裙,共话桑麻,淡饭粗茶,也能安然度过一生。
江却觉得她是幸运的。历史给予女人的板块实在太少,有提及已经不容易,更何况是有名有姓有籍贯还有生平事迹地被记录下来呢。
至少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有个唐大叔愿意宠她,为她千里迢迢运荔枝,不惜累死多少汗血宝马,只因为她喜欢。
那颗糖渐渐融化,粉色水晶渐渐在舌尖消融……
“你知道妃子笑吗?”江榄菊忽然开口问。
“嗯……是荔枝的一个品种。”
“在古代有一个士兵,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听起来很像一个常胜将军,对不对?但他不是,他只是普通的士兵,只知道军中无戏言。有一回呢,长官给他下达了命令,让他去岭南快马加鞭运一筐鲜荔枝到京城给杨妃吃,并交代三日之内必须送达。可尽管他一路上累死了十多匹宝马良驹,依然是在第四日清晨才送达,终究是晚了一刻钟……”
荔枝糖彻底化了,在舌尖晕开,有种不真实的甜。
“然后呢?”
“然后他死了。”
“为什么?”
“杨妃吃荔枝的时候轻微蹙了一下眉,唐明皇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就是不那么冰了。皇帝怒,觉得士兵办事不利,欲斩立决,被杨妃拦下。虽是逃过一劫,但士兵回到军中还是被杀了,因为军中无戏言嘛。”
“唉,真可惜,如果他没有死,也许会成为独当一面的将帅之才。”
“有什么可惜的,有个心疼你的人,哭起来才有点意思不是么。我只是觉得都是人心肉长,怎么就有那么大的不同?杨妃是深宫娇养的花,士兵是大漠的胡杨树。世间生杀予夺,都在那帝王手上。他喜欢就赏,不喜欢就杀,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