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齐打人了!
学府二学堂,一个男生冲进来激动地宣布他刚刚打探回来的消息。若齐跟那些骂他是杀人犯的学生打起来了,居然拳脚还蛮厉害,打伤了好几个同学。经过的夫子把他和打架的一些学生抓走了,然后,在静室,若齐竟然还打了一位夫子!
“为什么?!”
同堂上的学生们满脸惊骇。
男生遗憾地摇头,他当时只是挤在教导处的窗户上没能进去,不太清楚为什么若齐突然一拳挥向夫子的下巴,当时旁边的学生窃窃私语说,那夫子问出的一个字眼的嘴型有点象“妓女”。
冉一棠坐在教室的后几排。
她翻开书本温书,静静地注视着书上的字,试图让这样使得学堂里闹哄哄的声音离她远一点。她低头看书,书上的字一排排密密麻麻,天气太热,密密麻麻的字在她的眼前乱跳。
她忽然觉得很烦。
同堂上的学生们惊恐地说,若齐太会伪装了,以前一直以为他出身良好各方面都优秀,没想到竟然是肮脏的流氓杀人犯。有几个女生试图为若齐辩解,说不定他是冤枉的,说不定是别的学生先打他的。可是其他学生们立刻大声地嘲笑她们,骂她们是花痴,若齐是杀人犯早已经罪证确凿。那几个女生趴在课桌上嘤嘤哭起来。
冉一棠盯着课本。
教室里闹哄哄的喧杂声,她的眼神越来越冷漠。终于,她放下书本,“啪”地一声合上书,从座位上站起来!
正这时,教室的门被推开。
所有学生望过去,只见是一个象受了委屈般脸涨得通红却依然看起来很可爱的小男孩跑进来。他们都认得,这是冉一棠的弟弟冉余晚。
“阿姐!”
余晚飞跑到冉一棠身前,脸红红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硬是忍着不掉下来。
“怎么了?”她赶忙问。
“父……父亲在静室……”余晚哽咽地说。
冉一棠顿时身子僵住。
静室外面的走廊上围了许多好奇的学生,他们把脸趴在玻璃窗上,把脑袋凑到门缝,边偷听偷看,边兴奋地互相交流。静室里传出严厉的声音,鞭子抽在桌子上凌厉的风声,拍桌子的怒吼,让外面的学生们既听得胆战心惊,又听得兴奋无比。
忽然,后面有一股力量将他们分开。
“干什么!”
围在前面的学生们不满地推回去,现在的好位置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挤到的,哪能轻易被人插进来。
“闪开!”是个女生的声音。
前面的学生们纷纷回头,有人轻呼,他们认得这女生是王爷的未婚妻,好像叫做冉一棠。他们尴尬地马上闪出一条路给她,虽然被女生呵斥很没有面子,但是王爷实在是他们惹不起的。
冉一棠推开静室的门,她站在门口,余晚拉住她的手,站在她的身边。
静室里很乱,仿佛被狂风席卷过一样,纸片到处乱飞,教案夹、镜框、花盆、奖状散乱满地。几位夫子气恼地厉声训斥胆怯地缩在角落的打架学生,一位夫子坐在桌上,看起来非常狼狈,仰起头捂住鼻子,鲜血滴滴答答流在他的西装上。
阳光洒进来,若齐浑身是伤,他的衣裳在打架中被撕破了,嘴角淤肿,一丝鲜血已经干涸。他看起来还是令人吃惊的俊美,黑玉般的头发在阳光里闪出光芒,但是已神情不再是昔日的温柔,流血的唇角挂着满不在乎的嘲弄。训斥打架学生的夫子们不时愤怒地瞪向他,然而却没有象教训别的学生那样用教鞭敲他的脑袋。
因为有人护在若齐身前,冉一棠看到了父亲。
父亲象母鸡保护小鸡般挡在若齐面前,他不停地向每个夫子鞠躬,胖胖的脸上都是汗水。他不停地鞠躬,不停地道歉,别的夫子们给父亲的都是白眼,父亲就像没看见一样,陪着笑脸,一直向夫子们鞠躬。
……
“对不起,是我们阿齐太冲动。”
“对不起,教导主任,我回去一定会好好教教导阿齐,他以后再不会打架了。”
“对不起,我会赔偿受伤学生们的医药费。”
“对不起,不过我们阿齐是不会杀人的,那一定都是误会。”
……
冉一棠看着团团鞠躬的父亲,她咬住嘴唇,手心渐渐冰冷,心里就象被无数根针用力刺痛着。
“我有说若齐是杀人犯吗?!”
静室主管静夫子勃然大怒,手掌重重拍在桌面。
父亲被吓住。
“以前的纸贴在布告栏,过去的事情一清二楚!若齐不但不知道悔改,反而出手伤人,这是什么态度?把他带到静室,问一下究竟怎么回事,他居然又殴打老师!”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了解他吗?好像你也是刚刚收养他吧!为什么填写资料的时候不把他曾经杀人的事情写进去?”
父亲呆怔地看着静夫子。
若齐冷冷地站在静室的中央,阳光有点清冷,他唇角的嘲弄渐渐变成一抹冰冷。
汗水从父亲胖胖的脸上淌下来,他的脸发白,结结巴巴地说:“可是,我们阿齐真的不是杀人犯……他不是杀人犯……请……请您调查一下……请学府让学生们不要乱讲……阿齐不是杀人犯……”
“调查是官营的事情!”静夫子拍着桌子,“我们只负责管教学生!”
“可是……”父亲不知所措地擦着头上的汗,越来越结巴。“我……我们阿齐……不……不是……不是杀人犯……”
“父亲!”冉一棠深呼吸,大步走过去。父亲回头,看到是她,胖胖的脸上流露出欣喜的表情。
“棠儿,他们说阿齐……”
她走到父亲面前,踮起脚尖用纸巾擦去父亲脸上的汗水,然后微笑着说:“嗯,我知道。父亲,你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处理,好不好?”
父亲不安地看着她“棠儿……”
冉一棠微笑,眼睛里满是坚毅和自信:“父亲,学校里的情况我比你熟。你先回去。放心,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
说完,她转身对门口的余晚说:“你跟爸一起回家。”
余晚想都没想就点头,在他的心目中,阿姐说的话必定是最正确的。
余晚和父亲离开了静室。
静室里外鸦雀无声。
夫子们呆呆地看着冉一棠,打架的学生们呆呆地看着冉一棠,静室主管静夫子呆呆地看着冉一棠,走廊上的学生们也全都呆呆地看着冉一棠。只有若齐侧歪过头,冰冷地打量站在他身边的冉一棠。
她脸上有微笑,却不说话。她的眼珠黑白分明,眼神很静,静静地凝注着静夫子,眼底那股奇异的气势使得静室主管静夫子然忘记了原本想说什么。屋内也变得静悄悄。所有人都很好奇,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好好地解决这件事情”。
又过了一会儿,冉一棠确定父亲和余晚已经走远。她站直身体,眼珠变得冷漠,突兀地,微笑从她脸上消失不见。冷漠地伸手拉起若齐的右手,她一句话没说,拉着若齐大步向门口走去!
“喂!你站住!”静室主管静夫子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般怒吼。
冉一棠回头,她淡笑,眼神无比冷漠:“事实没有弄清楚之前,就纵容学生辱骂别人是杀人犯,是您管教学生的一贯尺度吗?您没有能力将事实调查清楚,那么就让我来调查清楚。只是,如果是您错了,还希望到时候您能秉承教育精神向若齐道歉。”
她对静室主管静夫子鞠躬行礼。然后,她拉着若齐的手从教导处门口走了出去。
安静,诡异的安静,静悄悄,没有人敢呼吸。
冉一棠拉着若齐的手。她就这样拉着若齐走了出去。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若齐被她拉在身后,眼神古怪地看着她。而她根本没有看他,只是紧紧地拉住他的手,在众人的震惊中,大步走了出去。
在几年后关于这一事件的传说中,有很多个流传的版本。
有人说当时有金色的阳光从她和他的掌心绽放出来;有人说她拉着他的手一直走出了校门;:有人说圣辉学院不许学生在校内拉手的变态规矩就是从那一天起颁布的。
虞王府,浴池内池波光粼粼。沈管家恭敬地手拿浴巾站在浴池边,女佣们安静地站在远处,白色镂花木桌上放着精致的餐点。澄碧的水波一层层荡开,少年沉默地沐浴,透明水花溅开在他微褐色紧绷优美的肌肤周围,黑发早已湿透,凌乱地散在少年倨傲的额头和脖颈。
浴池窗口一只老鹰飞来,沈管家查看信件后,走到浴池边,弯腰对沐浴的少年说:
“王爷,冉小姐来了。”说完,沈管家满心以为会看到少爷喜悦的神情。每次冉小姐主动来找少爷,少爷虽然都是酷酷的样子,可是眼底一闪而过的绿色光芒总是开心得很孩子气。
可是,沈管家吃惊地发现王爷今天却微微眯起了眼睛,脸看起来很臭,下巴线条绷得紧紧的。水花四溅,王爷又重重地潜入了水底深处,很久都没有浮出水面。
冉一棠踏进室内浴池的时候,虞川林刚刚从水里出来,他光着身子,赤裸的肌肤湿淋淋地滴水,黑发滴滴答答也落着水珠。他坐在浴池边,也没有去擦身上的水,扭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又扭过头去看着水波。
“啊!你怎么不穿衣服?”吓得冉一棠叫了一声,慌张的捂住眼睛。
他挥了挥手,管家连忙让女佣们退下,自己恭敬地将浴巾放到王爷手边,也静悄悄地退出去。
他裹上浴巾“好了。”
水波映在天花板和墙壁,闪闪的粼光。冉一棠淡定地走到他身后,弯腰拿起旁边的浴巾,把浴巾打开,她蹲下去,将他整个人包在大大的浴巾里。他沉默着,好像是在生气。她把浴巾蒙在他的头上,乱七八糟地用力擦拭他的头发。
“喂!”虞川林的声音闷闷地从浴巾里透出来。
“喂什么啊!”她象擦小狗一样地使劲擦他,“跟我发什么脾气啊,脸那么臭,你要是不喜欢看到我,以后我就再也不来找你了!”
他用力夺过浴巾,他将浴巾重重扔到一边,瞳孔紧缩,眼底有深沉的绿芒,他瞪着她,下巴僵硬紧绷。
冉一棠揉揉额头:“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虞川林瞳孔冰冷。
自从在小棠家亲眼见到若齐,他就有种危险的感觉,危险的气息是从若齐周身散发出来的。虽然她一再告诉他,她对若齐没有任何感觉,但是,他有种强烈的不安。为了那个若齐,她在学府里挣脱开他的手;为了那个若齐,一向淡然的她竟然在静室里挺身而出。
她深深吸口气,重新捡起浴巾,帮他擦头发,这次动作轻柔了很多,她边擦边轻声说:“那么,你会帮我吗?”
他冷冷的问:“若齐跟你究竟什么关系。”
“他是父亲收养的孩子,是虞川喜欢的哥哥。”
“只是这样?”
她瞟他一眼:“你觉得呢?不然还能怎样啊?”
她把浴巾放下,用手指摸摸他的头发,基本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她又用手指轻轻帮他梳顺头发,忽然笑了,说:“小林子又在吃醋了吗?”
被她轻柔地擦着头发,虞川林心里的怒气也好像渐渐散去了一些。他的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咳嗽了声,依然板着脸说:“你拉了若齐的手。”
她失笑,抓过浴巾,用力擦自己的双手。“这样可以了吗?”她笑盈盈地斜睨他。
虞川林转过脸去,身体没有刚才那么紧绷了。
冉一棠轻轻白他一眼,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转回来,说:“麻烦你以后发脾气发得有道理一点可好?否则哪一天,我真的生气了,就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你会吗?”
“会啊。”她抱住他的胳膊,摇啊摇,撒娇地说,“好了,快说你到底帮不帮忙。”
“我已经找人跟官府大人说过了,宋府那里也正在联系,大约今晚或是明天你可以见到宋夫人。”虞川林面无表情。
“喂!”冉一棠眼睛发亮。
虞川林淡淡地说:“根本没有把握就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大话,如果我决定不帮你,你要怎么收场。”
她笑得象盛开的花朵:“才不会,我就知道你会帮我!”
他瞟她一眼。
“谢谢你啊!”她摇着他的胳膊开心地说。
虞川林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又沉默了很久,沉声说:“以后,不要跟若齐那小子再有来往了。否则……”
“……?”
“小棠,你是我的。”他冰冷的唇吻上她的额头。
夜晚。
余晚边吃饭边担心地看看父亲,又看看阿姐。父亲不安地追问阿姐,学府那里准备怎么解决,若齐再去上课会不会有问题。阿姐笑得若无其事,安慰父亲说没问题,只要再等两天所有事情都会解决的。听了阿姐的话,余晚觉得放心多了,他乖巧地把椎鸡汤盛到若齐哥哥碗里,好像若齐哥哥也喜欢喝椎鸡汤呢,希望若齐哥哥吃了好吃的东西就不会为白天的事情太难过了。
若齐沉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间,父亲母亲、余晚彼此不知所措地互看,只有冉一棠埋头用饭。
晚膳以后。
余晚帮着下人们收拾,父亲让冉一棠陪他到庭院里走走。
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无数的星星,闪闪烁烁。
茂密的樱花树,冉一棠抱着膝盖坐在树下的石台上,静静望着美丽的夜空,听父亲说话。自从若齐来到家里,她很久没有这样跟父亲说过话了。
“阿齐不是杀人犯。”父亲对她说,胖胖的脸上有种复杂的神情。
“哦。”她静静望着夜空中的星星,星星闪啊闪,仿佛一点烦恼也没有。
“棠儿啊,父亲知道你好像不太喜欢阿齐,可是,你要相信,阿齐他绝对不会是杀人犯的。”
“为什么呢?”
“父亲跟阿齐的母亲是在一个学堂上过课”父亲回忆地说,声音很慢,“她是同堂里最出色的女子,功课好,气质好,长得漂亮,对同堂的学生也都很友好,学生们都很喜欢她。”
“父亲喜欢过若齐母亲?”嗯,应该是这样吧,父亲母亲是同堂的学生,所以母亲知道父亲最初喜欢的人是谁,所以母亲最初对若齐的出现有些介意。
“当时同堂里几乎所有的男生都喜欢她,”父亲不好意思地说,“我那时候很胖,比现在还胖,其他女子都不喜欢跟我说话,只有她每次看到我都会跟我点头微笑。有一次,我考试非常不好,夫子很生气,命令我去走廊上罚站。我在走廊上一直哭,所有的学生们都嘲笑我。她走过来,给我手帕让我擦眼泪,还把她的书本也给了我。”
冉一棠诧异地发现父亲的眼眶竟然有些微红。
“可是我当时什么也没有对她说,我不敢跟她说话,她那样的女子,我不配跟她说话……后来,她突然消失了,再也没有在学府出现过……棠儿啊,父亲很没有用,从来没有敢同她说话,她可能也根本不会记得有我这个……”
“父亲……”冉一棠轻轻靠在爸爸的肩膀上。
“我在街上见到阿齐,发现他竟然是她的孩子,而且长得也跟她一模一样。”父亲的声音有点颤抖,“她的孩子不可能是杀人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嗯,我相信父亲。”她用力点头。
好久之后,父亲才平静下来心情,他用手擦擦胖胖的脸,有点局促不安:“对不起,棠儿,父亲不该跟你说这些。”
“为什么不应该呢?”她靠在爸爸的肩膀上,“爸跟小沫说过去的事情,是把棠儿当作好哥们儿啊,父亲信任棠儿,棠儿很开心呢。”她顿了顿,抬头凝视父亲,眼珠清澈,“父亲,你放心,有我在就没有任何人能欺负若齐,我会保护他的。”
父亲欣慰地笑了,胖胖的手掌拍着她的肩膀。
美丽的夜空,星星象宝石般闪烁,樱花树下。
冉一棠亲昵地依偎进父亲的胸膛,很轻很轻地说,声音在夜风里飘荡:“父亲,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若齐吗?”
父亲疑惑地看她。
她脸红红的:“自从若齐来了以后,父亲你的所有关心都给了他,我和余晚就像被父亲忘了一样……父亲,我和余晚都很爱您,喜欢父亲对我们笑,喜欢父亲问我们在学府里发生了什么……”
父亲不安地张口欲言:“棠儿……”
她仰头对父亲绽开笑容,笑容很美,她眼珠静静的象海水般,海藻般慵懒的长发,绿蕾丝飘舞在静静的夜风里。
“父亲母亲……”
“对不起,棠儿”父亲不安地用手擦擦胖胖的脸,“因为若齐以前吃过很多苦,所以我想好好照顾他……父亲没有不关心你和余晚,在父亲的心里,你和余晚又乖又懂事……是父亲不对……以后……”
“嗯!谢谢父亲……”她幸福地闭上眼睛,更深地依偎进父亲的怀里。
夜风穿过庭院,樱花树在风中轻轻作响。冉一棠忽然从父亲怀里坐直身子,她转头。
夜幕淡淡的星芒下有一个少年俊美的剪影。他不知已经站在庭院里多久,一双眼睛冰冷如破晓时分的寒雾。
父亲离开了,庭院里只剩下她和若齐。
冉一棠双手交叉在脑后,慢慢地,她躺在青色的石台上。树叶在半空沙沙地响,密密麻麻的枝桠,星星在枝桠的缝隙间明亮。她满足地叹息,重新闭上眼睛,懒洋洋平躺着。
若齐凝视她半晌。然后,他勾起唇角,也在石台上躺下来,躺在她的身边。他枕着双臂,冷冷望着樱花树枝叶间的星空。
两个人静静躺在美丽的星光下。
若齐冷漠地问她:“为什么在静室要帮我?那可是静室啊!”
她没有说话,呼吸非常平静。
“你不是讨厌我吗?”他继续问。
她似乎快要睡着了。
“我宁可你讨厌我,也不要你可怜我。”他抿紧嘴唇,眼底被星芒映照出令人心惊的孤独和倔强。
她不屑地笑了,却依然没有睁开眼睛:“凭什么我要可怜你?因为你被人说是杀人犯,还是因为你出身青楼?”
若齐喉咙抽紧。
冉一棠淡淡地说,仿佛她在睡梦中:“我也是被父亲捡的。”
若齐大惊,他紧紧盯着她。
她的笑容很淡,长长的睫毛轻颤在脸颊,小巧精致的脸庞仿佛透出皎洁的星辉。
“你被人叫做杀人犯是吗?我被人叫过小偷,还有人说我是灾星呢。”她睁开眼睛,望着夜空,眼底有淡淡的嘲弄,“你的生母是妓女吗?”
若齐握紧拳头:“你——!”他的脸顿时恼怒得通红。
她叹息:“听父亲说,你的生母是好像仙女一样的女子。可是……我的母亲却,却被他人凌辱……”
洛熙的表情僵住。
她坐起来,抱住膝盖,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她默默望着夜空良久良久。终于,她偏过头,眼睛冷冷地瞅着他:
“所以,你凭什么想让别人可怜你。”
若齐怔住。
良久之后,他突然大笑,笑得喘不过气,仿佛突然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笑得眼眶有星星点点晶莹的水光。
冉一棠没有理会他,声音冷得如同刀子:“在流浪的人里,我见多了像你一样的孩子。把自己伪装得完美无暇,又优秀又懂礼貌,在每个想要领养孩子的家庭面前都表现得像个天使,为的是可以永远离开那漂泊不定的日子。”
她淡淡地打量他:“可是你的心也和那些孩子们都一样,早已冰冷得不相信任何温情。别人对你再好,你表面微笑感激,但是心底却不屑一顾地把那些关爱统统扔进垃圾箱里去。”
若齐的笑容像绯红的樱花:“你呢?”
他笑着凑近她,笑得极美,眼神极妖:“你跟我有什么区别?你做戏做得更像些,不对吗?在那个什么王爷面前温柔可人,在‘父亲’怀里天真撒娇,其实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只怕骨子里比我还要冷漠!”
“没错。”她仰起下巴,倨傲地回视他。“我没有你那么笨。明明想要得到很多人的爱,却偏偏装得自己根本就不想要。不想回到流浪的日子,是不是?那你就努力留下来啊,只讨好了父亲母亲和余晚有什么用,你应该拼命地讨好我!这样你才能有留下来的机会。明明知道最讨厌你的人是我,为什么反而更加来刺激我,你难道是笨蛋吗?”
她眼珠轻轻转了转,笑容也妖娆起来:
“哦,我明白了,你也得罪了那个宋嵘对不对?人家宋嵘不喜欢你太优秀抢了人家的风头,那你就要知道收敛啊。怎么样,吃到苦头了吧,被人当作杀人犯抓起来了吧。”
星光下的樱花树,少女眉宇间带着挑衅的意味,懒洋洋地打量少年。少年紧紧凝视少女,美丽的眼底闪过古怪的光芒。两人的影子斜斜投映在青色石台。
她和他离得很近很近。恍若呼吸就在彼此的唇间。
突然,冉一棠站起身,她跳下石台,拍拍身上的灰尘,转身往回屋的方向走去。若齐在树下古怪地望着她的背影。
她走到屋门边,停了下来。“这次的事情我会帮你解决。”顿了顿,她边打开屋门走进去,边淡淡地说,“不过,你以后要记得还给我。”
一天晚上,冉一棠很晚才从外面回来。她径直敲开若齐房间的门,扔到他桌子上一叠小小的纸张。她告诉他,这件事情他喜欢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
异日,若齐坐在书桌前,手里不停的翻弄着那叠纸张,他坐了整整一个上午。余晚担心地探头进去张望了好多次,害怕若齐哥哥会因为学府的事情难过出病来。
冉一棠把余晚赶到琴室去。
她拉上若齐的房门,让他一个人安静地想。
下午的时候,若齐出门去了。
转眼到了全学府最庄严的说书大赛。场子上,圣辉学府几乎所有的学生在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若齐不会再出现了吧,若齐应该已经被学府赶出去了吧。有人冷笑,有人嘲弄,有人惋惜,有人难过。忽然,有人指住广场前方的舞台,张口结舌惊得说不出话来!
清晨,淡淡的晨雾中。,一个少年走上了台,金色阳光自云后照耀而来,晶晶莹莹的光芒,少年那樱花般的唇角残留有淡紫的淤痕,仿佛他是孤独的被遗忘在人间却受到伤害的天使。
若齐……
感动的泪水不知不觉从圣辉女生们的脸颊滑落。
这一刻,无论若齐曾经做错过什么,她们都愿意原谅他。若齐的孤独,若齐的美丽,就像锋利的刀子,狠狠刺痛了她们的心。
若齐走到台中央,然后他侧头向广场右下方望去,众人随着若齐的目光望过去。
只见宋嵘窘迫地站在台下,他的脸上有触目惊心的打架过后的痕迹,似乎犹豫了很久,他终于羞红着脸向舞台走去。宋嵘站到若齐旁边,秀气的脸涨得通红,低头向全体在场的圣辉师生说,当年的事情只是一个误会。
满场哗然。
宋嵘羞愧地解释说,因为若齐杀人的事日子这几天来传的纷纷扬扬,他心里不安,又跑到官府去询问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发现,洛若齐并没有杀人,是当时的某个佣人手脚不太干净,若齐也从没有进过监狱。一切都是他的误会,他愿意向若齐道歉,也愿意接受学府对他的任何惩罚。
所有的师生都惊呆了。
若齐似笑非笑,他伸出右臂,象搂住兄弟那样搂住宋嵘的肩膀,宋嵘低头哭了。
广场乌压压的人群中,冉一棠在二学堂的队伍里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她望着远处台上的若齐。
事情解决的远比她预料中容易很多。
原以为宋夫人会很难对付,在她的感觉里,京城人物每个都龌龊得要命。可是当宋夫人得知她的来意后,竟然愧疚地坐在膳房里,然后竟然愧疚地流泪了。她告诉冉一棠,若齐从来没有偷过东西。她和丈夫收养若齐,是因为真的很喜欢他,没有见过比他更可爱更聪明的孩子了,她是真的想要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来养。
若齐来到她府里以后,确实也表现得非常优秀,她的朋友们也都十分喜欢他。然而,她的儿子宋嵘却越来越不快乐,每天阴沉着脸。她试图让宋嵘和若齐像兄弟一样友好,但是情况却在不断地恶化。家里开始死很多小动物,宋嵘一口咬定是若齐虐待小动物,宋夫人苦笑,可她无意中发现虐待小动物的的并不是若齐,杀害侍女的也不是若齐。宋夫人抱歉地说,她喜欢若齐,但是宋嵘毕竟是她亲生的儿子,她担心宋嵘的心理若是扭曲到一定的程度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于是,她只好装作毫不知情,将若齐送回了那流浪的人群。
冉一棠问她为什么要报官抓若齐。
宋夫人说不是她报的官,只是当官府吗婆娘赶到的时候,她也只能那么说。后来,她到官府取消了对若齐的起诉。宋夫人流泪,说她对不起若齐,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居然还在继续伤害若齐。
宋夫人不知道。
冉一棠把所有的谈话都录了下来。
清晨的圣辉学院,场子上的学生们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中无法回神。
正这时,又一阵骚动从场子的东边传来。台上的若齐和宋嵘望过去,两个人的身体都忽然变得僵硬。来的人竟然是宋夫人。宋夫人穿过人群,一直走过来,走到台上,她抱住若齐。因为是宋夫人留给大家的是背影,台下的学生们只能看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慢慢地,被她抱在怀里的若齐闭上眼睛。宋嵘把头扭过去。
过了一会儿。宋夫人同时将若齐和宋嵘拥抱在一起。
冉一棠微笑。,阳光照耀进她澄澈的眼睛。
下午回府,余晚推开府里大门像快乐的小鸟般冲进去,冉一棠拿着他的书本慢慢地走。
“若齐哥哥!若齐哥哥!”余晚扑进若齐的怀里,又哭又笑,力气大得将若齐的脑袋重重撞到樱花树的树干上。冉一棠忍不住偷笑。若齐捂住脑袋低声呼痛,好像察觉到她在笑他,郁闷地用力瞪她一眼。
“他们都相信你了!若齐哥哥!余晚喜欢若齐哥哥!余晚就知道若齐哥哥才不会做坏事!”泪水哗啦哗啦地流,小余晚哭得脸上脏兮兮的。
“小东西,你弄脏我衣服了。”若齐故意板着脸推开余晚,看他不知所措害羞的样子,又笑着伸手用力揉揉他的头发,“快去把脸洗干净再出来玩啊。”
“嗯!”余晚笑容大大的,开心地飞进屋里去了。
樱花树下,若齐背倚黑色的树干,他望着冉一棠,唇角有古怪的笑容。她往屋里走,终于又停下来,淡淡地打量他,说:“喂,有话说就快说。”
他眼睛闪亮,笑容却很恶意:“冉一棠,你偷记别人的说话很无耻啊。”
她不耐烦地说:“若齐,你嘴那么硬也很无耻啊!想要感谢我,就痛痛快快大大方方地感谢我好不好,说些什么废话!把说的话记下来是要给你用,又不是我用,你要是用得无耻那也是你无耻,大不了我一起被你拖下水呗。”
她眼珠转一转,又笑了:“不过,你毕竟还没有真的那么笨啊。如果你把那叠纸张公开,宋嵘会恨你一辈子吧,如今这样,他以后再也不敢惹你了。”
若齐凝视她:“你难道真的没有担心过我会公开那叠纸张?”
她没有说话,只是笑笑地瞅着他。樱花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她微笑的模样忽然让若齐的心底好像被重重撞了一下。他把头转过去。等他再转回头来看她的时候,她已经将要走进屋里去了。
“等一下!”若齐喊住她。
冉一棠停下脚步。
“谢谢。”若齐用最满不在乎的声音说,然而声音里一些细小的颤抖,让冉一棠冷漠的心底防线忽然有些坍塌,她轻轻咬住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