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看到我至于怎么惊讶？”李承泽见方脍禾一见到他，那双都湛黑的眸子里耀目的光芒，不觉有些好笑。
不，你不懂，你是救星。李承泽在就算小舅舅再生气，她也是有恃无恐了。
她清咳了下：“啊，不是，只是没想到二殿下您日理万机，还到这儿来，有些意外罢了。”
说完，她低头假笑，错开了越池对过来的视线。
“哦？是吗？”李承泽的眼光意味不明地她和越池身上打个转，笑笑没有接话，而是换了个话题，“你今天第一次进宫，我有些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顺便送你回去。”
“啊，这样啊，谢过二皇子殿下。”
“应该的，我们走吧，天色不早了。”
“是。”
李承泽在前面走着，方脍禾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突然方脍禾脚步顿了一下，眼珠一转，就快要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头对着越池做了个丑不拉几的鬼脸。在成功看到他黑了脸之后，得意地跟着走了。
二皇子那么粗的大腿不抱白不抱嘛。
出了门，李承泽似笑非笑地回过头来问：“看你之前还让我帮忙找人，但我看样子，你和应该是和越厨应该早就认识吧？”
方脍禾想了想，点点头，“抱歉，之前问一些原因没好告诉你，不过我们以前的确认识。”
“喔？看来我猜的不错啊，怎么？是朋友吗？”
想到自己小时候被越池逼着吃辣椒、喝醋、吃苦瓜，然后美名其曰帮她锻炼味觉，方脍禾就狠狠地摇了摇头，“不，是仇人！”
李承泽闻言点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似乎既不惊讶，也不想深究，只是点个头表示了解了。
御花园的这条路没什么人，冬日里，那些惯见的姹紫嫣红都不见了踪影，只有一点点似有若无的梅香在方脍禾的鼻尖转转悠悠。
冬的夜晚格外安静，没有夏日的蝉鸣声，也没有秋时踩在树叶上的沙沙声，连挂在树梢头上那轮缺了一截的月亮都显得安静了很多，显得旁边提灯笼的小太监们都只想个落在人身后的影子。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言语，本来两个人平时都不是话多的人，现在都没有开口，方脍禾只觉得气氛有些说不出的诡异和尴尬。
小舅舅肯定气死了，哼，谁叫他以前老整我，活该！方脍禾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踩在灯笼的柔光里，发散的思绪也在光里荡来荡去。
突然前面的人猛地一停，低着头的方脍禾一不留神就一头撞上了他的背，清冽的梅香一下冲进她的鼻腔里，而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原来刚才的梅香不是御花园里的，是他身上的啊。
他抬首望着天，眼睛里一片虚无，就像头顶那片浓黑色的虚无映在了他眼睛里，“下雪了。”
方脍禾从冷香种挣脱出来，也停下了脚步望天，黑黑的，什么也没有。突然，冷不丁的，一点湿润的凉意就落在她的鼻尖。她伸出手想接，就看见刚落入手中的一片晶莹转瞬间就化为了一滴水，就像是某个人落下的泪。今天的雪不大，看来是积不起来了，她遗憾地收回手，重新将视线落回到前面那个人身上。
他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愣愣的站在那儿，像方脍禾自家院子里的那棵梅树枝干，消瘦、清冷，还有一种傲气，雪花落在冰冷的斗篷上，有的没化开，还是美丽多变晶体，有的化开了，沁进去留下一个深色的点。方脍禾莫名觉得这样的他有点陌生，却多了些平日没有的真实，等她仔细去看时，却又看得不甚真切。
他在想什么？
方脍禾不知道，但她除了对食物外第一次对别的人和事物，有了一种叫好奇的情绪。
提灯笼的小太监们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掏出两把伞来，各支楞在两人头上。
在伞下，雪停了。
“走吧，”
李承泽似刚回过神来，回头迎上她的视线笑了笑，黑色的浓雾消散，往日的从容温和又重新回到了那双眼睛里。
“嗯。”
她想知道他的情绪，但她什么都没问。
到了宫墙外，只有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那儿，马儿时不时低声嘶鸣几下，尾巴躁动地荡来荡去，马车上的车夫也垂着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看来等的时间挺久了。
当李承泽一只脚踏上马车前的第一级台阶时，方脍禾说话了：“殿下，就一辆马车啊？”
李承泽站回地上，好笑的看着她：“不然呢？”
“这是不是不太好啊？”方脍禾有些尴尬，下意思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你还在乎这个？”李承泽似乎觉得有些新奇，目光下意思上下打量她，故意开口说：“你之前往我府邸里跑地不是挺勤快的嘛？怎么也不见你避嫌啊！”
“殿下！”
听到这句话，那刚刚见到李承泽连车都没下，还一直昏昏欲睡的车夫一下子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向方脍禾，眼里似乎有惊讶、不可思议甚至还有一丝丝钦佩。
可惜，此时的方脍禾并没有察觉到，她现在正在头疼。不坐一辆马车本来是不想让刚刚送自己和二皇子过来的小太监们误会，以免传到她小舅舅那个“老古板”耳朵里，可这下就算啥事没有，李承泽刚才那话让那些小太监们听见，自己也多半名声不保了。算了，横竖一死，回去再说，越池他还能杀到她的“一锅端”来？
想到这里，她心定了定，脚一蹬，跳上了马车，然后掀开帘子坐了进去。
李承泽只感觉一阵风猛地从自己眼前刮过，就看见方脍禾掀开车窗帘子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他，“还不上来？”
他摇摇头，也上车坐进去。
随着“啪”的一声清脆鞭响，华丽的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向远方。
有厚厚的车帘挡着，马车里还烧了个小小的炉子，使得不一会儿的功夫马车里就暖和了起来，与外面那个天寒地冻的世界完全隔绝开了。
两个人坐在马车里面面相觑，方脍禾觉得比先前还要尴尬上几分，于是率先开了口：“殿下，谢必安怎么没来呀？又出去了？”
“是啊，他要帮我办点事儿，一时半会儿还脱不了身。”
“噢，这样啊！”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李承泽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尴尬，于是配合地缓和气氛：“你不是讨厌他来找你比武吗？他出去你不高兴吗，还关心他？”
“嗨，其实也不是讨厌啦，我就是有点嫌麻烦，他人其实挺不错的。”方脍禾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其实我对武艺不是特别精通啦，比武用刀都是像做菜那样凭感觉的。他教了我很多东西，我还挺感激他的。”
“这样啊，那等他回来了，我再让他回去找你比试？”李承泽挑眉。
“别别别，殿下千万别，我就随便说说，随便说说而已。”方脍禾连连摆手，疯狂摇头。
李承泽见她的样子噗嗤一笑，“你真是叶公好龙。”
“嘿嘿，”方脍禾笑了两声，然后又补充了句：“而且他不在，我总感觉殿下你一个人挺孤独的。”
李承泽笑着的眉眼一下子凝固，问：“你……怎么这么说？”
“其实我平常看见殿下的时候，即便你身边很多人，也老觉得你挺孤独的，但有谢必安陪在你身边起码感觉会好一点的吧，”方脍禾不假思索地就说了出来。然后猛地捂住嘴，“不好意思殿下，都是我胡诌的，你别放在心上！”
“不会。”李承泽摇摇头，嘴角还是温和的笑，却没达眼底，随后他自然而然地说起了这次节宴的诸多注意事项和安排。这个话题于是就这样戛然而止。
“……所以到时这个还要多注意。”
“方姑娘，到了！”
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被打断了，马车已经到了方脍禾的宅子门前。
“原来到啦？真快！”方脍禾掀开车窗帘子一瞧，一股冷意猛地钻了进来。
“快回家早点休息吧，今天你倒是辛苦了。”
“没有没有，”方脍禾摆摆手，对他告辞。
李承泽的右手在座位底下摸索，想拿把伞给她挡下雨雪，刚摸到伞柄要抽出来。
“哎呀，对了，有个东西想给你，你在马车上等我一下，别下车啊，冷得很！我马上就回来！”话音刚落，又是一阵风，灰色的影子就跑远了。
“跑得真快。”李承泽拿着伞无奈。
半柱香的功夫，那个灰色的影子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方脍禾似乎抱着什么东西回来了。
“我回来了！”方脍禾掀开帘子，冷风又灌进了马车，把暖意冲淡了点，但似乎和冷风一同进来的还有丝似有若无极淡极淡的香气。
是什么香？李承泽有点出神。
“我给你带了个宝贝！”
方脍禾兴冲冲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在马车内微弱的烛光照耀下，他看出了，一个长相土不拉叽的小坛子。
“这是？”
两人靠近后，李承泽才发现她的衣服头发都有些湿润，似乎是雪落在她身上后都化开了。头发略乱，还垂下来那么一两根发丝，发髻上还落了瓣艳红艳红的花瓣，想来是在来时的路上急匆匆的，被树枝勾到了才落下的。
“梅花酒，送你的！”她把坛子往他怀里一塞，解释道，“是我刚搬来这儿自己酿的，那时候我院子里的红梅刚好开了一树，我闲来无事就酿了坛。”
原来是梅香呀，李承泽了悟地点点头，不知是明白了那一个。
“虽然梅子酒可能口感更好些，但梅花酒有股梅花特色的清香，独一无二的！我觉得它很适合你！”
“为什么怎么说？”
李承泽觉得自己手有点痒，想把那瓣花瓣从她的发间取下来。
“嗯……”方脍禾沉吟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的一个朋友以前写过一首诗，诗的内容是这样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我一直希望也能和至交好友在一个雪天坐在小火炉旁，对酌几杯。可惜我不会喝酒，只会酿酒，所以只能都送给你了。”
“既然是朋友的礼物，我就收下了。”
他笑的干净，方脍禾似乎从来没见过他这种笑容，心里不自觉也高兴了些。
“礼物收下了，那我走啦，你也早点回去吧，告辞啦！”方脍禾掀起车帘走了，一片红色晃晃悠悠地落下来，是她头上的那瓣梅花瓣，李承泽捡起来握在了手里，掀开了车窗帘看那抹灰色的影子走到哪儿了。
远处本来跑远的人，突然回过头来，对他挥手喊了一句：“对了殿下，还有一个原因，你身上有梅香，很好闻哦！再见！”然后就不见了影子。
李承泽愣了一下，转头看到座位上的竹伞，低低笑开了。
又没拿伞啊，真笨啊。
外头车夫的声音传来：“方姑娘挺可爱的嘛，昂？殿下？”
笑容收敛，李承泽恢复了平常似笑非笑的表情，“管好你自己的事，谢墨。”
“是，二皇子殿下。”漫不经心的声音回应道，马车又在这昏暗的雪夜里，晃晃悠悠地行驶起来。
李承泽摊开手，低头看着一眼那瓣手里的红，眼里的温度渐渐冷下来，良久，手一松，花瓣就随着冷风落在湿润的路面上，被车轮无情地碾过，一晃，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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