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致到达昌杞镇,已是半夜十一点半,白日里落了雨,施工路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泥坑,林风致深一脚浅一脚踏进旅馆时,门槛上坐了个正抽烟的胖子。
藏式的建筑,五颜六色的门槛下却垂了盏中国风的红色花灯,门口一堆烟头,胖子坐在中间吞云吐雾,看见有人走近拍拍屁股站起来。
“林小哥?”
“是我。”林风致点头,裹了裹半道上买的藏袍,“山腰国道那边出了车祸,耽误了几个小时,我们现在出发吗?”
胖子挠了挠头:“这都十一点了,去不了了,从这到阿春山还有几十公里呢,都是山路,不好走。”
林白露前几天跟同伴自驾游,今早跟他通电话说要去一个叫阿春山的地方山野骑车,之后便再也联系不上了。家里也急得不行,他当即买了机票飞过来,其间托朋友联系了当地向导,出了机场转了好几趟车才赶到这里。
胖子嘬了口烟屁股,将烟头踩灭:“小哥,你没来过我们这,你不清楚状况。这可不是你们大城市,山路难走是其次。有句话,穷山恶水多刁民听过吧?这地区大片都没开发,治安那不是一般的差,要是遇到抢劫的破财都算小事。”
他以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这大城市来的帅哥总会怕,没想到这小子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语气比之前还要坚决:“如果我真这么倒霉,那早去晚去都会碰到。你行个方便,我妹妹从小娇生惯养的,一家人到现在还没睡,在等消息,拖不到明天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胖子也没办法了,谁叫他早收了人定金呢!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吉利摇摇晃晃停在旅馆门口,伙计将车钥匙扔给胖子,说了几句藏语。胖子顿时脸色难看,扯着嗓子吼了几句。
林风致捧着热水杯走出来,皱眉问:“怎么了?”
“那小子又捡了个人,让我们一并捎过去。混蛋,每次都这样,也没见给我分红。”
他耸耸肩,带不在乎多捎几个人,跟在骂骂咧咧的胖子身后上车,后排果然已经坐了个人,穿一身暗红色冲锋衣,橘色围脖当口罩蒙了半张脸,薄薄的碎发下双眼微阖,环胸抱臂像是入定。
林风致做副驾驶座,也没注意去看,直到车子上路,胖子开口问:“后面那位小哥去哪啊?先说好,我只到阿春山村上,不进山的。”
隔了好半天,后排才响起清冷女声:“我也只进村。”
居然是个姑娘。林风致微微回头,借着微弱车灯看清她半张脸,细长的眼眸带着一丝冷意,他回头时,她也睁眼看过来。
四目相对,她如无波古井,他却不知为何抖了抖,尴尬地收回视线,车窗开了一道缝,山风带着树木香钻进来,十月的夜晚,月色都裹了霜,照着山崖下葱郁森林,冷冰冰一片。
林风致打了个哈欠,远光灯照着前方弯曲的山路,光线被夜色切割,最容易让眼花,他只看见前方路面冷光一闪,下意识喊:“那是什么?”
胖子眯着眼睛直起身子往前看,顿时脸色大变:“该死,铁蒺藜!”脚下猛踩刹车,但发现太晚,车身在惯性下冲出去几米远,他只感觉车子一震,前轮胎碾上铁蒺藜,瞬间爆胎陷下去。
车子停下来,四周静得可怕。胖子握着方向盘,额上满是汗。林风致偏头问:“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铁蒺藜又叫三角钉,在古时候专门阻滞敌军行动,放到现在,那就是劫道拦路的利器,往马路上一扔,没几个能幸免。
胖子啐了一口:“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怎么会有这个东西?难不成地里长的啊!当然是有人故意放这里的!”
说话间,前方的弯道上亮起一道车光,车子缓缓驶出来,借着光芒看清车内走下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不怀好意地喊:“车里的朋友,下来聊聊吧。”
林风致拽着安全带,有点紧张:“现在怎么办?”
“舍财免灾了,还能怎么办?”
他说着话就要开车门,后排的姑娘突然出声:“等等。”
两人同时回头。
她仍端坐在那里,将围脖扯下来一些,露出略微消瘦的下颌,模样却很好看,和她的声音一样,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对面有几个人?”
林风致又回头仔细看了一下:“三个。”
她突然勾了勾嘴角:“都是三个,怕什么?”她弯下身子,打开靠在脚边的登山包,摸了半天,掏出一把臂长的砍刀出来……
胖子和林风致对视一眼,神情很是复杂。
她将砍刀握在手里,抬头问胖子:“车里还有其他趁手的工具吗?”
胖子抓了抓脑袋:“有有有,后备箱有很棒的球棍。”
她点点头,翻身半跪在坐垫上,手肘撑着靠垫,细长身子柔软滑下去,很快找到那根球棍,目光在胖子和林风致身上扫了一圈,最后递给林风致,淡声道:“跟我下车。”
对面劫道的路匪已经等得不耐烦,正跨步走近,突兀车门打开,下来个提刀的姑娘,短发利落,面容淡漠,刀身折射着月光,带起寒光一片。
夜晚的山岭,风声凄凄,万籁俱寂,瘦高的姑娘闲庭信步,提刀走近,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壮汉也不禁一抖,后退了两步。
她在车灯前停住,灯光照着风扬起的碎发,发丝都根根分明。她偏头眯眼望着前方,淡淡问:“这个事儿,你们打算怎么解决啊?”
林风致握着棒球棍站在一旁,被她这满身匪气感染,竟然生出一种他们才是劫道路匪的荒唐感来。
壮汉吞了口口水,壮胆似的大声问:“难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姑娘也是道上的?”
她微微偏头,余光慢悠悠扫到说话人身上,眼角一挑:“现在在这世道,三个人也敢出来抢劫了?”顿了顿,老冷笑起来,“挺有意思。”
不说壮汉,林风致都被她这笑吓得一抖,那头三个人嘀咕半天,不知是被她吓到还是真的避让同行,朝她喊了声:“冲撞了,我们这就走。”转身就上车了。
她踢了踢脚边的铁蒺藜:“我说,这玩意儿,要我我给你们收摊子?”
壮汉面露尴尬,又折回来,将路面上的铁蒺藜都收走,才终于倒车离开。直到车声消失,她才折身回来,敲窗喊胖子:“下来换胎,准备走了。”
两个大男人目瞪口呆,她已经上车坐到后排,将那条橙色围脖一圈圈沿着鼻尖围起来,只露一双细长的眼,淡淡望着窗外夜色。
胖子取了备胎招呼着林风致帮忙,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说了句什么。胖子没听清,凑过去问:“你说啥?”
他的目光透过车窗落在她的脸上:“我说,真是帅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