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贰）

小时候总想知道沙漠那边是什么，走过去，才知道沙漠那边还是沙漠。

——《东邪西毒》

但是，爱丽是个令人难忘的人物。

去年冬天，朱小姐打电话跟我说，曾因杀了继父逃亡1年经历上了报纸的杀人犯爱丽渴望见我，她在狱中读了我的书，尤其是雪之少年系列，里面的优美散文字字句句都带着温柔的力量，让她很是感动。朱小姐在电话里说：“你去见她一面吧，不然会后悔的。”她又补充道：“你对她可能不同的意义。”

我从未想过我的文章会让一个几乎经历了世间最恶的伤害的女孩再次感受人世间温柔，所以我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自临城监狱的大门一直到关押死囚的房间，令人深刻的是一层层的大铁门，足足经过8道门，才到了爱丽的房间。带着一丝热气的保温杯里装着泡好的枸杞茶，已经不足的热气说明她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监狱里的房间不大只一个日本榻榻米的大小，如果一个成年男人想要完全撑开腿是不太行的。在监狱里一般这样的房间关着两个人，他们缩着身子背对背靠着。爱丽的房间设施倒是不差，一个水缸，一个马桶，一张书桌，外加一个小香坛。

平日的时候，她就在那张破旧的小书桌上写写画画。有时候，昨晚每天的劳工后，会有女人来找她画画像。

我坐到桌子对面，对面的女孩还是下意识地瑟缩一下，“不好意思”向后退了几步的距离。

对方向我微笑了一下，缓和道：“没关系的，现在已经好很多了。经过脱敏治疗已经没有那大反应了。”

我很赧然，对于对方和想象中戾气不同的温柔，随即和对方谈起了自己的书，“有人跟我说，你很喜欢我的书？”

女孩子点点头，娓娓道来：“我很喜欢您的雪之少年系列，当然《瑰丽海岸》也很喜欢，但是还是最喜欢雪之少年。里面的散文读后让我有一种小时候冬天雪后躲在外婆怀里的感觉，温暖而平静。您的文字带着有力量的温度。”

我一向对别人的称赞都觉得受之有愧，抬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哪里，爱丽小姐您谬赞了。“

女孩顿了几秒，有些艰涩地开口：“您知道吗，很少人称我，您。我初中读完就辍学，认识的字不全，也不如您有文化，但是您的文章一点都不难懂，反而很通俗。我这样的人也可以读懂。”

“这是我想达到的效果，我不想写那种华丽辞藻堆砌的文章，更想写让人们产生共鸣的。你能理解，我真的很高兴。”高山流水难遇知音，得到她的理解我受宠若惊。

“说起我的外婆，我7岁以前都是跟着她生活的。7岁那年外婆走了，我妈妈把我接到城里读小学，我问爸爸在哪里，她只回答我，你爸就当他死了。当时年纪小我还不知道，后来才从别人那里听得，他是欠了一屁股赌债跑了。为了还清我爸的哪些赌债，我妈嫁给了那个男人。一开始仿佛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了，直到有一天我打开门，发现那个男人在打我妈，我冲了上去。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妈妈偶尔胳膊上的青紫是怎么来的。我冲了上去，但是能有什么用呢？他只更加用力地殴打我们娘俩，最后把我拖进了房间，留我妈在外面哭喊敲打个不停……“对方回忆着，语气中带着不堪回首的哽咽，复又继续下去，”我曾经质问我妈，能不能离开那个男人，我也曾去派出所报警，可是没有人理会。然后，因为恼怒我就被他关了起来，和这个世界隔绝起来。我每每在浴室的龙头下反复冲洗自己的身体，却仍然觉得肮脏，我觉得我已经身处地狱，为什么不能决绝一点？所以在一个雨夜，我拿起自己偷藏的水果刀，刺向他的肚子，血流了一地。我害怕极了，带着刀满手的血迹冲了出去，正好我妈回来了，她想拦我，我因为太过害怕她会反过来帮那个男人，如同她之前所做的那样，所以划伤了她的胳膊，逃离了现场。“

静静地听着对方回忆着，我知道对方现在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倾听她的倾诉。

“伤了人之后，我东躲西藏，饿时候会和乞丐抢东西，困了就睡在桥洞下。我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就怕哪一天警察找上我了。没想到进了牢，我反而安心了。女牧师每周都会来，教我怎么跟神祷告，教我怎么画画。”从桌上拿出一张观音像，害羞地推到我面前，“这是我画的，要是不嫌弃，你就当作礼物收下吧。”

我拿起那张观音像，细细地看了看，夸赞“画得真好。我很喜欢，谢谢你。”

“您喜欢就好。能接触画画，真的很开心。好像找到了一个出口，自己可以尽情地挥洒。”她如此说。

带着那副观音像，张艺兴再次穿过层层的铁门，来到门口，带着几分恍惚。

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