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皇长子

潇晴端了汤到我房中，一边为我斟满一碗一边道：“楠姐姐，这山药枸杞都是益气补血之物，姐姐悲恸过度，要快快进补才好。”

她走到榻边，见我在收拾细软，忙道：“姐姐真要出宫？前些日子宫里还有传闻说姐姐就快得晋封了，如今怎么就要出宫了？皇上准了？”

“自然准了。”我的声音微有些飘忽，“相识这些时日，是我之幸。往后我不在宫里也就无法再为你做些什么。你聪慧谨慎，我原是没有可担忧的，但你待人真诚，又重情，万万不要在人情上轻信于人。”

她的眼泪说着就要下来，我道：“不准哭。姥姥教过，懦弱无用之人才会在自认为无法可解之时以眼泪排解，如今只是离别，断断不是什么无法可解的地步。”

“姐姐。”潇晴收了眼泪，道，“自姥姥出事，你人前人后一滴眼泪也无，就是这个缘故？潇晴知道你心里难受，何苦为难自己呢？”

“有一阵，我当真是恨。把对宫里的种种愤懑都怨在了姥姥一人身上。可是她去了，仿若心空，多说无益。连告别都没有，哭有何用？”我淡淡道。

我拉她坐在卧榻边，道：“我也实在没什么能留给你的，从前在柔福殿和凤仪宫当差的赏赐大抵有两个匣子，都留给你。若是往后我能力所及，便让你到善晨阁替我的差事可好？”

潇晴接过，柔声道：“潇晴蒙姐姐不弃，诸多相助，我房里的大雁山药图已经绣好，还望送与姐姐。还有，还有初遇姐姐时曾说过要为姐姐肩头的胎记作画，如今也还没……”

“就今日吧。”我道。

她脸上闪过一丝笑容，道：“好，就今日。”

她一面画着，我一面轻轻说着：“还有你对逸禛公子的情，能收便收吧。你已身在华宫，多想无益。若是弄到无法可解的地步，徒增伤心。”

我感到她的手微微顿了顿，没有应声。

潇晴画好后，举了铜镜来给我看，我侧面淡淡看了一眼，竟是朵欲开未开的胭脂色芍药花。

“走吧。”我敛了衣衫，“随我去看看苏嬷嬷吧。”

永巷的花已大多凋零了，只剩松柏依旧青翠苍健。

“见过嬷嬷。”我和潇晴都微微行礼。

苏嬷嬷笑道：“两位姑娘都来了，快进来坐。”

我见屋中摆设还是十分简单，道：“嬷嬷的房间未免太简素了些。昔日我交给嬷嬷代为保管的一盒子细软不知道嬷嬷有没有用上，若是没有，日后也就留给嬷嬷，添置些东西吧。”

“楠姐姐，你把贴身的东西都留下了，自己怎么办？一个人出宫，多得是需要打点，不然还是……”

“不必了。”我道，“我自有去处，用不上的。”

苏嬷嬷静静看着我，对于细软之事她并没多说什么。

我深吸口气，郑重说道：“此前有一事，我恐怕让你们二人知道会牵连你们，所以不曾明白告知。此事重大，今日我也理该告知。当时孟贵人疯癫，腹中却已怀有龙裔，华朝此前没有皇子，我担忧孟贵人无力自保，只好将她送到幽双门，希望她能顺利诞下皇子。”

潇晴一脸惊异道：“姐姐你糊涂了呀，这事……我还以为孟霞早已经……”

“当初我也没有把握能为她解毒，幸而苍天眷顾，她也算意志顽强，才能撑下来。可惜，小皇子诞下后，她也终因为血崩而逝。”

苏嬷嬷道：“姑娘，皇子是何时诞生，如今可还好？”

我道：“小皇子已满百日，因生产时母体虚弱，孩子难免体弱些。我也是为保无虞，才秘而不宣。如今皇子安好，我也当禀明皇后，以正名位。”

苏嬷嬷点了点头，神色里满是欣喜。

“今日来，既是道别，亦是有一事想托付与嬷嬷。这三年来，伊楠蒙嬷嬷照顾，心中感激。曾应允嬷嬷必有一日让嬷嬷重回圣上身边。小皇子正是需要人细心照看，我愿去求皇后娘娘准嬷嬷作为贴身婢母照看皇子，不知嬷嬷是否愿意？”

“奴婢自然愿意，谢姑娘成全！”苏嬷嬷要向我行礼，被我拦下了。

潇晴道：“楠姐姐，你为我们都安排妥当了，可有没有想过皇上宠幸了如此多的美人，怎的始终没有皇子？”

我从前竟半分也不曾想过。经潇晴一提，我不禁疑惑。

苏嬷嬷倒仿佛能意会潇晴的话，道：“姑娘怕是必得先去和皇后娘娘禀明这事，再做打算才好。”

谁知道，图娅知道这事后沉默了良久，才说了句：“你把这事告诉皇上去吧。你亲自去。”

我拒绝道：“娘娘，皇子自幼没了母亲，若是能有皇后娘娘抚养再好不过。不如皇后娘娘查证后再告诉皇上，这样……一切都更顺遂些。”

“你以为本宫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吗？”她反问一句，“若有其他的法子，本宫……我，我会让你去见吗？事情原委你如实禀报就好，也不知这孩子有没有这个福气。”

图娅坚持，我只好抱了孩子去善晨阁。阁中竟然没烧炭火，阴冷得很。

孩子刚一进去就哭闹起来，随侍的公公都吓得心惊胆战，大气也不敢出。

慕容站在书案前，就那样看着我，和我怀中的孩子。

我与他的双目之间，是瞬息万变的世界在流动，我们谁也留不住。

“这是……你的孩子。”没有开场，也没有结束，我硬生生地说了这六个字。他呢，只是用更淡漠的神情看着我，置若罔闻。

“我说， 这是皇子。已满百天。”我实在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是真的，孟氏所生。若是需要查验，我可去准备……”

慕容走过来，看了眼孩子，道：“不必了。拟旨，皇长子赐名南，仰承天恩，为华朝太子。”

这道旨意就仿佛是尘封多年的匣子一朝开启，满朝震惊。

图娅奉命抚养皇子，她接过孩子的时候，脸上有一种难得一见的温柔神色。语气难辨地说了句：“他终究还是改变了……南儿，慕容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