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美人殁

说也奇怪，素瑶的恩宠倒来得颇为深厚。昨日，我奉茶路过园子里，还见到慕容揽着她，两人悠悠走在小路上，有说有笑。那是我极少见到的，慕容的笑容。我与他在一起时，他总是带着深深地忧虑，寡言且深沉。

素瑶远远看见了我，我躬身行礼。

她自是认得我的，所以微一点头，唇上的一抹玫红格外艳丽。

我不敢抬头，怕遇上慕容的神情。

这日傍晚，我带着书卷进了娴妃的宫中，说明来意后，她清冷的脸上没有浮现出任何表情，只是淡淡道：“本宫的字写得不好，也不爱在宫里走动。皇后娘娘的懿旨真是让本宫督着瑶贵人写吗？”

还未等我与她细说，慕容就进了柔福殿，他眼见是我，只安静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

娴妃缓缓起身，坐下来对我说：“本宫不敢辜负皇后娘娘的意思，不如你先将东西送去，若瑶贵人有何不懂之处再随时问本宫便好。”

我闻言退下，匆匆去了素瑶的紫竹殿，未进殿门时却意外遇着一只灰鸽在夜幕中飞了出去。我顿时疑心已起，宫里豢养的格子都是清一色的白鸽，且只在固定的时辰由鸽使放飞，断不会孤飞。

“奴婢凤仪宫掌事夏伊楠见过小主，请小主安。”

“原来是夏掌事。”她的语调还是令人不太舒服，“当初你到枫露轩时还是柔福殿里一个小小掌膳，如今这样快就成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可见功夫不小。”

“奴婢惶恐。”我把书卷放在案上，站定道：“奴婢奉娴妃娘娘的口谕，来给小主送这些书卷，请小主闲时抄写一遍，五日后交与娴妃娘娘。”

素瑶言语犀利：“竟然来传娴妃那个狐媚子的话？看来是柔福殿这位还是不够凌厉呀，被皇后耍了呢。”

我无意与她纠缠，行礼道：“小主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奴婢五日后再来取书卷，奴婢告退。”转身时，我的目光落在她的绣花鞋上，猛然回想起我初次见她时她穿的那双月蓝色绣花玉鞋，如今想来以玉石做鞋底也许是为了辟毒之用，那是细作常有的习惯。我思前想后一番，愈发觉得蹊跷。

而后一日，我寻了个机会与潇晴独处，装作不经意问起素瑶在南国的旧事来。

潇晴掩嘴笑了一下道：“楠姐姐这是哪里听来的传闻，瑶贵人从前在南国的时候很得乌苏王太后的喜爱，原本已是乌苏王太后为孙儿选定的正妃人选了。不过是后来王太后仙去，素瑶姐姐才自请为她守灵三年。这婚事也就罢休了。”

“如此说来，你与你家大人从前与她并不相熟？”

她抿嘴想了一下，道：“不算相熟，只是世家缘分，相识而已呢。各个府上都推了拔尖儿的女儿来，素瑶姐姐自己上了帖子，说是守灵期满，想再为南国做些事情。”

“乌苏王太后便是如今南王的嫡母？”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姐姐说话小心些，乌苏王太后虽不是南王的生母，但在南国上下乃至华朝内外都是有些名声的，这事也一向是忌讳，能不提最好就不提了吧！”

乌苏王太后的雷霆手腕是说书人讲尽了的，话本里都说她当年是在一众草原的血脉稚子中一眼选中了如今的南王那日松，养在身边，亲手栽培出一个原本不受宠的小王爷来。她培养的细作有个好听的名声换作“十二妖姬”，当年都是幼女，如今各个部落中仍有未被察觉的，若是恰留了一个素瑶，辗转送进了华朝也并非是不可能。

细作，任何一个宫里都是留不得的。

我把这事借图娅的怀疑之口传给了九王爷，他只给了一个主意：无论用什么办法，尽快除掉素瑶便好。

图娅恨毒了南国，当下便与我传了道口谕，明着的意思是找出素瑶抄写书卷大不敬的错处来，直接了结了她。还特意与我说，此事要由我亲自做。她把皇后手牌放在我手上，双眼直直地看着我道：“本宫知道，这事你去做最为稳妥放心，是时候向本宫证明你对皇上的一片心了，左右都是皇上心尖子上的人，一个伤了另一个，也不至于迁怒本宫不是？”

她的盘算打得十分清楚，丝毫不像是个愚笨的女子。我恭敬接下手牌，并无推辞之意。如今情势虽与我所料有不同，但不论是何考量，素瑶都不能再留在这宫里了。

到紫竹殿的时候，她房里并无其他侍候的人，桌上亦是空空如也。

“奴婢请小主安。”我虽行了个礼，却也自己免了礼，“五日时间已到，还请小主把书卷呈上来吧。”

素瑶端坐在案前道：“什么时候你这奴婢也能指手画脚了？前儿晚上皇上来了，准本宫不用抄写。你回吧。”

“小主这话错了，奴婢无非是个地位低贱的下人，凭主子们调用，小主才是真的有本事，当初还是南国进贡的‘礼物’，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小主了。”

“你！”她本已被我激怒，又忍了回去。

“小主，这个皇宫没有小主所想的那样华丽多情，小主莫做些缺少脑筋的事情，这里是华朝的天下。”

“夏伊楠，如今本宫圣宠优渥，会怕你一个奴婢？”她冷笑一声。

我逼近两步问道：“奴婢说话没有分量，那不知道小主养的灰鸽儿和乌苏王太后有没有分量了呢？”没等她回过神来，我手中的银刀已经端架在她的颈上。我并不能确定颤抖的是她的身体，还是我冰冷的手。

她全身颤了一颤：“你……你说什么……”

我附在她耳边道：“王太后留下的十二妖姬里，你应当是一个吧，素瑶。”

她仰头笑了一声：“今日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活着出去了是吗？我只是不明白，夏掌事，你这是为了皇上除害？还是向皇后主子表忠心？”

“瑶贵人未遵凤谕，祸乱宫闱，照娘娘懿旨，当斩。”我的声音冷冰冰的。

“今日就算是死，我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我是孔雀台里太后娘娘最信任的妖姬，就算是死我也死在了敌国的宫中！”

我也想过，南国进献女子，不会单单只是表示忠诚，这其中必定会有想要安插眼线的意图。只是不知道，南辰是否清楚这个算不上机警聪慧的细作的存在呢？

愚蠢的细作可以留，爱慕荣华的细作可以留，渴望恩宠的细作可以留。但是，忠心的细作不能留。

素瑶忠于南国。

“皇上驾到……”这个忽然响起的声音给了我最后的催促。

“对不住。”我默念了声，素瑶的身子已经一点点软了下去，我心一狠，手一扣，银刀上染上一抹血迹。

我杀了她，那银刀上有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