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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字含情

只待香如故

晌午。慕容、图娅、娴妃都端坐在大殿上。慕容仍是一身玄色的衣服,因天气正值初秋,手中拿了把白玉竹简的折扇。我总见他神情肃然,今日却微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当日使臣来访慕容竟没有携图娅来朝,今日她坐在慕容侧前方,穿着一身暗红色绦丝宫装俯视一切。

因娴妃如今不愿见我,我已不在她近身服侍,便为座上上茶。提手为慕容洗茶盏时,他淡淡望我一眼,接过水洗。

我碎步到图娅身侧,她一见是我,便微微笑道:“姑娘煎茶的手艺可谓是这后宫最佳的。”

“娘娘谬赞了。”我为她盥洗得格外认真,“奴婢自知是至微至陋。”

她挑眉盯住我一会,没说什么。

还未待我站定,南辰已经带着潇晴三人入了殿。墨蓝色是极衬他的,勾了青边的蜀锦短打他穿起来也很显英气。孟霞穿得甚为华丽,若不是只用金线绣了些枝叶,倒真觉得是皇后的凤袍了;素瑶的衣裳颜色倒是穿得清丽,可她的神情却仍是刻薄得很,看得人心里很不舒服;潇晴额上的山茶簪子依旧戴着,水红的裙外搭了件月白色的轻纱。

南辰行了个礼,已将她们三个献给了慕容。

慕容原本没有抬眸,直到南辰话毕才缓缓抬头,略看了看殿下这三个女子,一笑道:“早听闻南国女子容色出众,今日一见朕甚是……折服。”

一朝君主对几个外邦女子用“折服”二字无论如何都不合适。图娅的眉头已经微微蹙起,娴妃倒是气定神闲,淡声道:“皇上见到这绝色美人倒也糊涂了呢。”

慕容看她一眼,没有理会她的挽回局面,而是继续说:“中间的那个,抬起头来。”

素瑶闻言,抬头怯怯看了眼座上,望向慕容时,却是露出一个极其娇艳的笑容。

“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他拎着酒杯走下台阶。

“奴家……”她的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奴家小字素瑶。”

到慕容离她仅有一步之遥时,图娅忽然拍案而起,肃声道:“南国贱婢,怎敢在殿上以卑微之身与天子直视!来人!”

“放肆!”已经入殿的士兵被慕容喝下,“朕今日结识素瑶,乃是朕毕生之幸,皇后认为朕的瑶贵人也是贱婢?”

图娅已经变了脸色,咬唇道:“皇上说……瑶贵人?”

“皇后瞧瞧,这一众小国里还就属南国最明白朕的心思了,送来的美人一个个都是丹唇杏眼,美貌得很!”慕容一笑:“朕今日就下旨封素瑶为瑶贵人,皇后的风印可以一用了,也免得落得个妒悍的名声!”

我自是一惊,再次望向堂中时,慕容已经揽了素瑶在怀,南辰定定地望着我。

我被他的目光看得想闪躲,却读出他眼中的同样震惊与一丝哀婉。我以目光回他,却尽是我复杂而凌乱的心情。他望着我的目光愈见柔和,微微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慕容清来了。他从容上殿,倒像是个长者般沉稳说道:“参见皇上,皇后娘娘。臣自仗长皇上些年岁,斗胆一言。皇上若真喜爱这位姑娘,封为贵人也无妨,毕竟我朝待归顺的部落一向宽厚,也可表皇恩浩荡。不如交给礼部,好好拟了旨意。皇后娘娘言之有理,断不可在使臣面前乱了我圣朝威严。”

此前我正不知如何见到慕容清,今日他来此,倒是免去我很多麻烦。

慕容闻言,放开素瑶,转身上座,还不忘说了句:“速命礼部拟旨。”

趁着给慕容清布茶的机会,我将秋庭的一只耳环交给他,道:“王爷,姐姐如今有险,还望听雨亭一见。”

经过慕容面前,我下意识望了他一眼,复又匆匆而去。

素瑶大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恩宠弄得有些失措,只是呆呆坐在座上,嘴角还挂着一丝想收敛却仍然显露出的喜悦。

方才这一幕,图娅竟然在殿上大声呵斥来朝使臣,甚至对皇上也没有一点尊重维护之意,实在失了母仪天下的大度雍容。如此的喜怒于形色,并非应是国母该有的仪态作为。

但却正能为我所用。

待殿上杂物敛清,我快步到了听雨亭。远远的已经望见慕容清的一立身影。

“奴婢夏伊楠恭请王爷圣安。”我行了个大礼。

“不必了。”他如今已近不惑之年,声音中满是沉稳,“常礼就好。这只木槿花的坠子是她最爱的,如何会在你手中?”

我故作单纯,将秋庭的话重复给他:“九王爷,庭姐姐已经将王爷与她的过往告诉奴婢了。昔年她曾是太尉府的舞娘,王爷因为种种顾虑才没能为她赎身。”

他的神色中虽有疑虑却还是问道:“她如今如何?”

“奴婢不敢欺瞒王爷,姐姐现在被关在宫中,无法脱身。奴婢顾念姐妹情谊,冒险探望,只带出这个,还受了箭伤。”我从袖中将字条递给他。

他显然认识秋庭的字迹,看到那四个字眼中疑虑渐散。

“虽然姐姐这样写,但是依着王爷对姐姐的情谊,不该弃她于不顾吧?”

秋庭以儿女私情让我信服,我不如将计就计。慕容清担忧安插眼线一事会公诸于众,只能装作两人彼此有情。

果不出我所料,他语调微颤:“本王自当护她周全。”

我欣然道:“如此便好。那不知王爷对今日圣上所封的瑶贵人如何看待?”

他皱眉不语,我只好坦言以示诚心:“王爷,奴婢粗浅之见,实在认为南国来的女子,自然是该封的,但却不能是那位素瑶姑娘。必得是一个依靠着王爷的力量上位的女子才能为王爷所用。奴婢自然希望王爷能信得过奴婢,此事交予奴婢来做,若王爷能够成全,奴婢也愿为王爷和庭姐姐传信,以便营救一事。”

“你如此尽心有何愿求?”慕容清微眯着眼道。

“说得冠冕些,是感动于姐姐的痴情,也自小就听了许多九王爷的贤德之举,很是敬仰;若是说得实在些,奴婢也有一事相求王爷。”我笑道,“如今娴妃娘娘并不倚重奴婢,日子不好过,还希望能调去皇后娘娘宫中,既方便为王爷传信,也可过得好些。”

“好。”他此刻倒是爽快,“三日之后,本王保你做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

我行礼道:“多谢王爷。”

既是如此,九王爷与图娅的牵连便不该是空穴来风了。

与苏嬷嬷在路上走着,她问:“姑娘,听闻皇上要封个瑶贵人,可是当真?”

我摇摇头:“此事当真,殿上众人反对,还险些起了争执。”

苏嬷嬷定了定神:“要说皇上时有新宠倒是不错,但却从未这样直接封了贵人的,这位小主可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过人之处……”三个女子中她算不上最美,只是显得素净清雅些,“许是恰合了皇上的眼缘吧,我也还未参透。”

“九王爷并不是好相与的,这个瑶贵人又封得蹊跷,姑娘该小心些。”

目前大局已定,我便决定不再瞒她:“是,素瑶此女如今已经得势,不是能与计划有益的人了,依我看,孟霞更好些。”

她道:“奴婢不明白,为何一定要是南国的女子?”

“扶持一个绝色女子是要让娴妃受挫,无法再涉足宫中权力,但若是娴妃这一方倒了,皇后那边难免气盛,皇后一向厌恶南国,到时定会与孟霞相对。九王爷如今与皇后连为一气,才声势逼人,若是日后有了由九王爷扶持起来的新人,你说……他还会帮着皇后吗?”

她点点头,又道:“但若是有了王爷相助,孟霞势力渐强,又怎么提防呢?”

“此事不必忧虑。”我道,“孟霞太过庸懦,成不了气候,无法助九王爷完成他的大计。且皇后这些年稳坐中宫,依靠的是先祖遗训和大臣们拥护的正宫位份,孟霞是撑不了多久的。”

她频频点头:“姑娘思虑周全。既能扳倒了娴妃,又让皇后这方势力无法强大,最终九王爷只可让小主代替秋庭,有了太尉家的出身,小主可谓名正言顺了。”

我垂头加快了些脚步,这些是我许多日子以来看透宫中凄凉才谋划而成,自然周全。

苏嬷嬷跟紧两步:“那奴婢便只希望姑娘对娴妃万万不可念旧情。”

她又说到了关键之处,我从未想过如何才叫做“再无法涉足宫中权力”。还没等我彷徨不定,慕容竟立在面前,约有十步之远。

苏嬷嬷睁大了眼睛望着慕容,稍后又觉得身份不妥,慌忙收了眼神。

慕容好似完全没注意她,只对她说了声:“下去吧。”然后一步步朝我走过来,轻声问:“肩上的伤可好了?”

“怎么,难道还没愈合?朕问了医馆,你一向不肯好好上药的,让朕看看。”

我拨开他伸出的手,行了个礼后道:“奴婢恭请皇上圣安。”

他背过手去,也不看我,道:“天下竟也有你这样别扭的人,一时让人觉得心思剔透到能看到朕心里去,一时却又实在疏远得很。”

“奴婢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我淡淡应下,“多谢皇上挂怀。”

慕容沉声负手道:“你既如此说,朕也没奈何。那你答朕,是否去见了阿清?”

“是,奴婢不过是可怜庭姐姐的一片心,她原是惦念九王爷,奴婢上次确瞒了皇上,藏了一张姐姐的字条。”

他的神情似乎很受伤:“为什么,你难道要与他为伍吗?”

“皇上觉得呢?”我轻声问他。

慕容摇了摇头,唇角冰冷的笑意里含着无可奈何:“朕时常看不透你。”

隐约间,我觉得我在为自己织一个网,遂惴惴不安道:“伊楠只是感念姐姐的一片心,不会做出什么其他的事。”

他死死地攥着拳,额上的青筋已经凸现出来,眼中含着层泪。我看着这样的慕容,有些不知所措。他会相信我的话吗?我心中并无任何把握。我缓缓走近了些,一双手悬在空中。

过了一会,我道:“皇上,仔细站在风口惹了风寒。”

“不,不……”他望着别处,“你不懂……你一直就不懂朕的心意。这许多繁华,于你而言什么都不是。”

我深吸口气:“皇上,伊楠原本就只是一介布衣家的女儿,这宫里的繁花似锦不是奴婢这样的人从前想过、念过的。伊楠知道,心性软糯,被情左右是皇上看不惯的,但皇上可否信伊楠一次?信伊楠绝无害皇上的半分心。”

“朕知道,你与她们都不一样。”

他这话的力道十足,说得坚定而从容,说完又笑中含泪望着我道:“朕如何能忘得掉你呢,这一生。”

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素瑶的笑颜,浮现出慕容把她拥在怀中的样子。

他如何能忘得掉我呢——这一生。多么动人的一句话。他微俯下身,拉过我的肩头,温热气息已离我近在咫尺,我却在这一刻,偏过了头。我捋了捋发髻,一时陷入沉默。

“伊楠,”他的声音温柔到血液里,“朕答应过你的,必许你能许你的一切。”

一双眼望着他,一颗心却迷惘。秋日的风吹的凄凉,枯蝉的叫声也愈发惨淡,枝头上落叶纷飞,鸟儿找不到归巢的方向。一切,落寞。

我朝他笑着,点点头。

三日之后,我果真如慕容清所说,取代了诺敏的位置。去拜见图娅时,她颇为厚重的赏了我两匹上好的锦帛缎子,还有一些新进贡的胭脂水粉。

她向我问了些素瑶的事,我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瑶贵人在南国也是清贵人家的嫡女,自小就颇有才情的,在及笄之年曾经许过一门亲事,也是与南宫王族的。后来传言是说不愿做侧室,这才罢休了。这要说也是件新鲜事,毕竟嫁入王族已是莫大的荣宠了,可这位主儿偏着还要做正妃不可呢。所以有这骄纵些的性子也是常事。”

“常事?”图娅眯着眼瞥了瞥日头,“依本宫看是太不知分寸了。管事已经来回过本宫了,她不过一个贵人的位份,却偏要得金丝檀的供奉,这是什么道理?”

“皇后娘娘息怒,到底是皇上正在宠着瑶主儿。”

我这一针稳稳地扎在了她的心尖上,眼瞧着她蹙起眉来:“狐媚货色,一味惑主,你说是也不是?”

“奴婢不敢妄言主子。”我躬下身子,“想是瑶贵人有何过人之处,才得了……”

“少用这些俏皮话来搪塞本宫。”

我静了静,道:“皇后娘娘,奴婢只知道您才是这宫里唯一的正主呢,娘娘本应该整肃后宫的。若是瑶贵人有何做得不妥,娘娘也自当提点。若是娘娘不便出面,或是也该知会娴妃娘娘一声。娴妃娘娘一贯是和善守礼的,必能言传身教,让瑶贵人也明白自己的本分。”

她对我这话似是很满意,嘱咐掌事准备了一众《女则》《女戒》的书卷,让我去请了娴妃,一道让素瑶好好修习,五日后交一本手抄卷给她。最后还说:“伊楠,你便安心,只要你忠于本宫,本宫是不会亏待你一分一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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