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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浮萍聚

只待香如故

永巷中的花开得很美,就像这些进宫入选的女子,带着春日里最美的笑颜,幻想着有一日得到恩宠,花开不败。我听见一颗心石化的声音。

  “姑娘,前面就是了,与你同住的是由太尉府送进来的,唤作秋庭。她与人无争,即便受到其他小主的排挤,也没有辩驳半分,如今独住着。”苏嬷嬷将我带到一处被绿竹围绕的住所,青石板台阶上写了一首小诗,略略读过,倒甚是雅致。

  我在嬷嬷身后走了进去,素色榻边坐着一个身着浅绿色长裙的身影,一双细长手指正在绣着一幅鸳鸯戏水。与门前那首小诗的雅韵如出一辙,是个清秀的女子。

  她见来人,赶忙起身,向我和嬷嬷都行了一礼,轻声道:“秋庭见过两位。”

  我怔怔站在原地,忘了回礼,待苏嬷嬷提醒后,才慌忙道:“妹妹伊楠,给姐姐行礼。

  我定了定神后对苏嬷嬷道:“多谢嬷嬷指引,伊楠必当谨记嬷嬷教导,与姐姐好好相处。”

  嬷嬷投给我一个肯定的眼神,退了出去。

  我拿起她放在桌上的刺绣,端详一番道:“姐姐的女工真是精巧,看这鸳鸯,活灵活现的。”

  “妹妹谬赞了,我这水纹却倒是怎么也绣不好了。”

  刺绣水纹,一向不宜用进贡的金丝线,太过华丽,反而夺了鸳鸯的光彩,也自然显现不出鸳鸯贫富不移的忠贞之情。

  我浅笑道:“妹妹只觉得姐姐绣工了得,真是看不出哪里不好。”

  她微微低眉,道:“那绣好后定送与妹妹。”

  经过几日相处,我不禁道秋庭实在是个有才华的女子。吟诗作对,下棋弹琴她无一不通。偶尔她也会拉我对上几句词,但每次都被我以不通诗词拒绝了。与这样一个恬静的女子同住,倒也免了许多麻烦。

  可是这日,苏嬷嬷却对我说了这样一番话:“小主,你可知道秋庭是你最好的工具?”

  我独自在狭长的路上徘徊,所谓工具,我并非没有想过。秋庭乃是太尉府送进来的,名为世家之女,实则只不过是宗族世家为了巩固地位而苦心寻得的美人,进献皇上。若是这位美人不在了,自然会有下一位。而皇上选中宠幸的恰恰都是这样的世家之女,若我能取而代之……

  忽然身后闪过一个人影,我猛地回身,却已被那人捂住了口。

  “不要声张,我保你性命无忧。”那是个男子的声音,听来他似乎受了伤,声音有些颤抖吃力。

  我心中并无惧怕,只是随他一步步离开永巷,直到一个分岔路口,我开口道:“别走那边,这边有条小路,可避开宫中的耳目。”

  我感到他的手颤了一下,接着缓缓卸了力道,放开了我。

  他以白巾蒙面,看不清相貌,但那坚定的眼神却直直地望进我心里。虽受了伤紧蹙眉头,眼中却还是刚毅不屈的神色。

  我伸手拉过他的手,他很轻地驳开。不待我再说什么,他已匆匆离去。刚才一瞬,我已察觉到他内息紊乱,五内躁动,应是受了极重的伤,眼见的步履稳健不过是硬撑出来的假象。不过三百步,必会气流上涌,昏厥过去。

  要不要救他?我心下犹豫。

  罢了,我不该做什么救人救世的菩萨。我在残阳里立了一会儿,不愿再去思量,转过身大步离开。

  回到永巷,已是黄昏时刻。天边残云像是怎么也不肯离去的牢牢抓住渐渐落下的阳光,烧红了自己,也掩盖了日光。

  苏嬷嬷倚在门前等我,见我回来,便急急上前道:“小主,这么晚是去哪了?”

  “只是随性逛逛。”很多事情我提也没提。她没再追问:“皇上在房里。”

  我的心忽地一紧,几日前,我仍以一个初识者的眼光待他,今日,他却成了能给我一切的人。

  我走进屋中,他仍是一身黑色大氅,转过身来,目光还是那样深不可测。我行了大礼:“奴家恭请皇上圣安。”他淡淡看我一眼,挥手让我起来。

  “可有笔墨?”他望着墙上那幅秋庭前日刚画好的丹青道。

  我答:“奴家并不喜吟诗作画,丹青更不擅长,故不曾备下。”

  “你可知,”他顿了一顿,坐下后又道,“这是欺君之罪。”

  我缓步走入内阁,取了上好的文房四宝来。他微点头后,边在宣纸上沙沙写着些什么,便道:“如此,你岂不落实了你的欺君之罪?”

  “皇上明鉴,与我同住的乃是太尉家的小姐,姐姐妙手丹青,此幅便是姐姐之作。奴家不通如此雅兴,却也羡慕得很。”我早就想好的说辞,说来自然流畅。

  “聪明。”这两字他说得极轻,随手摔开了笔,溅出点点墨开的花。

  “啪”的一声,一个掌印留在我脸颊上,我已跪倒在地。

  他阔步离去,再没回头。

  我看着身上的玄色长袍,笑道:“玄色自有它的好处呢,连墨迹都看不出。”

  “妹妹,”秋庭过来扶我,“皇上责罚你了?”

  “姐姐不必担心,原是我顶撞了圣上。只是毁了姐姐最喜欢的这支狼毫笔,妹妹很是过意不去。”

  她自是不会责怪我,用帕子擦去地上的墨迹,我起身敛纸,将那张写了几句词的宣纸藏于袖中。

  宫中的天空仿佛格外遥远,一眼望去,华丽的宫墙灰瓦夺去了星星本应有的光芒。即使是茫茫黑暗,也能清晰的看到每座宫殿上的金银镶边。

  我见秋庭已经睡熟,便独自走出房间,从袖中取出那张被我藏起的小词:“月明人静漏声稀,千丝万缕相萦系。织成一段,回文锦字,将去寄呈”

  笔法刚劲有力,像是师承漠北一派,最后两字已有些潦草,大约还未写完。“织成一段,回文锦字,将去寄呈……伊。”我轻声将它念出。

  “原来你通诗文。”一看那墨色身影我便知是谁,急忙行礼,却被他一抬手免了。

  “是,皇上……”

  “嗯?”夜色中他的目光更难捕捉,“你该知道,我的名字是慕容洬。”

  普天之下,无人不知他的名号,可又有谁敢直呼其名?见之避讳,才是天下臣民所做之事。

  他见我迟疑,背过身去道:“你叫什么?”

  “奴家夏伊楠。”

  “夏伊楠……”他略带回味地重复一遍,转过身来,走到离我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还疼吗?”

  我被他问得有些不知所措,直到他以冰凉的手指抚上我脸颊时我才知他原指得是那一巴掌。他眼中此刻的无限怜惜仿佛下午之事完全非他所为,而他不过是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奴家不敢,还望陛下恕罪。”

  他没言语,已见他身边服侍的公公上前道:“皇上,今日可还去新小主那?”

  他微一点头,目光里的温柔刹那间烟消云散,转身而去。

  “慕容洬……”我暗暗念着,心里存了百般疑惑。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我心里的一道谜。这个男人,我看不透。

  他走了,只留下晚风和满园花香。看到永巷里的丁香开得正好,我便想从身上抽出香帕,取些回去。可找遍了身上,也没找到那条香帕。香帕是用西域的料子织成的,颜色雪白,甚是好看。最奇特的,则是能将花瓣的不同香味吸收入其中,盛入其中的花香种类越多,其自身的香气也越醇厚。

  那是十岁那年,我调成栀子香,姥姥送给我的。

  我细细回想一番,只想起今日有一番牵扯的蒙面人。若是在当时将香帕遗落,而那人又落入他人手中,那必是寻不回来了。我思前想去,还是沿着我所指的那条小路找去。天色太暗,越向小路深处去越显阴森。走了许久,已听惯了鸦雀的哀鸣声,才在草丛边寻到了那人。身负如此重的伤,还走了这样远,可见他必是有极好的功夫保身。

  我又为他搭了搭脉,却惊讶发现他的伤势似乎好些,内息虽弱,却已平和许多。我在他身上寻了一番,终是在他的佩剑上找到了。原是想起身离去,却又退了回来,从袖口中取出几日前调成的灵瞿药香,给他服下一剂,将药香留在他身边。又取了树枝在旁边的土上写下:灵瞿药香,十味而成,一日三服,善自珍重。

  我终是救了一个,我本不想救的人。

  悄声回到房里,却是一夜未眠到天明。

  “妹妹,”未见其人,已闻其声,“这是我刚做的桂花梨丝蜜,看你两眼通红,怕是昨日没有睡好吧?”

  我笑笑接过,道:“这几日与姐姐相处甚是融洽,哪里会睡不好?只是昨夜偏凉,起身加了床被,才折腾了一番。怕是如此眼睛才有些不适。”

  她笑笑道:“妹妹快尝尝吧。一会还要去教导姑姑那里呢。”

  与秋庭一同去的路上,我暗自感叹这个女子浮萍般的命运。即使才貌出众,也不过是随风飘零而已。多年以后,又有谁还会记得曾经到底有多少红颜逝去。

  碰巧却听宫人谈起这样一事:说当今圣上的中宫皇后与娴妃窦氏向来不和,皇后有家世显赫,娴妃则是这后宫里唯一仍未被皇上舍弃的女子。如此看来,也算平分秋色。虽都无子嗣,但想必也各有手段。可近日,皇后娘娘却极力促成宫中举办“诗文大会”,并许诺拔得头筹者将受封丽妃。

  秋庭听了,很是镇静:“无非是皇后想要打压娴妃娘娘罢了,她不及娴妃娘娘年轻,唯恐色衰而爱驰,才想让新晋的小主分一分她的恩宠。我们最好不要妄加揣测,按例参加便是。”

  她分析得自然有理。我倒心知肚明,秋庭极想在这次比赛中夺魁。这两日,我一直看她潜心研学古诗词,字也写了一遍又一遍。尤其那日,我躲在屏风后装作午睡,曾看到有人给她送来一张字条。字条已毁,她却越发认真起来。这证实了我的猜想,她果真并非如她所说,只是“一介孤身,再无可依”。

  苏嬷嬷几日来很少来找我,唯一的一次则是前日给我送了几篮花瓣,目的是为了告诉我:“诗文大会,小主必得夺得第一。”

  她以为,夺魁便能封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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