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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混吃等死而已 之三
“其实我这次来找你，是来跟你告别的。”何安之学着莫闲庭之前的样子，双手枕在脑后，往后一仰躺下了，语气轻快。
他不喜欢月亮，也不喜欢屋顶，但是他喜欢一个人。
“告别？干嘛去？赶着去投胎？”莫闲庭冲天翻了个大白眼儿。他压根就不相信这货嘴里能有什么正经话。
何安之却没有和往常一样跟他耍贫嘴，只望着月亮，唇角轻轻的扬着，神色恬淡，几乎说得上是温柔了。
这太不正常了。
莫闲庭认识的何安之是是个没长心肝的浪子，那人唇边惯常挂着三分嘲弄，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尽是漫不经心。
这样的人，干出什么奇怪的事情都很正常，但是在他的脸上看到这么绵软的温柔，就太奇怪了。
何安之的眼里盛满了月光，随着睫毛的开合一亮一亮的，好看极了，像是落入人间的星子。
莫闲庭转头看见这样的何安之，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突然就空了一块，哦，是心。
“你要去哪儿？”莫闲庭暗暗咬了下舌尖，让你嘴贱！人家爱去哪儿去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要去找一个人。”何安之唇角翘着，语气竟有一丝淡淡的哀伤。
“谁？”莫闲庭更奇怪了，他怎么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能让何安之巴巴的找过去。
何安之转过头，目光灼灼的看着莫闲庭，说：“我喜欢的人。”
莫闲庭怔了一下，喜欢？他居然能从何安之嘴里听到这个词，真是……不可思议。今晚的何安之一点也不像何安之。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虽然说我是浪荡了点吧，但我毕竟也是个人啊……”何安之转头，顿了顿，才又接着说：
“这么多年我就自己一个人在外边儿瞎晃，走哪算哪，了无牵挂，开始的时候是挺有意思，去了很多没去过的地方，见了很多没见过的人……”
何安之又转回头去，伸出手想要挡住月亮，可是哪里挡得住呢？月光透过他的指缝细细碎碎的洒下来，照进他的眼，明明暗暗的，煞是好看。
“……可是没多久我就厌倦了，因为我发现无论我走到哪儿，见了谁，我都只是一个过客，他们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白天还好，晚上我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总有种其实我已经死了的错觉，一点真实感都没有，眼里心里空落落的。”
“后来我遇见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都会想着他。想着他，我就觉得我不再是一个人了，想着他，我感觉我是真正的活着了。”
“但是我又不想时时刻刻跟他待在一块儿，我只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个人，我能念着他就好。我很少去找他。”
莫闲庭不明所以的皱起眉头，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又是告别又是喜欢的？但是他没有打断何安之，这是何安之第一次絮絮叨叨的说这么多话。
“我就希望他好好的活着，活的好好的。”
那个人死了？莫闲庭挑眉，又一惊，如果那个人死了，何太监说要去找他，岂不是……
“他没死，”何安之就像长在莫闲庭肚子里的蛔虫，“我喜欢的人在林阳。”
林阳？那也和死了差不了多少了。莫闲庭心道。
“所以，你想去林阳给他陪葬？”莫闲庭问的轻松，也丝毫没有劝他的打算。
何安之没回答。
何安之，何安之，一个漂泊了一生的浪子，居然叫这么个名字，想想也真是可笑。
这么想着，他还真的笑了出来……何安之，何以安之？以你的眼，你的心。你活着，我可以一辈子不见你，可如果你要是死了呢？这个世界上没有你，我怎么待的下去？
“是啊，我死了你可不要想我啊！”何安之风轻云淡道，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
“哦，谢谢你啊，临死之前还想着来跟我道别。”
淡淡的感伤在笑骂声中被冲散，莫闲庭问何安之：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死？要不要我帮忙埋了你？”
“不着急，我还在等一个人。”
“谁啊？”莫闲庭伸了个懒腰，“管他是谁呢，不是我就行。不过你这可是要去作死啊，谁会傻乎乎的跟着你去。好好活着不好吗？”
何安之闻言瞥了他一眼，在心里说：是我喜欢的人。
“你去不去？”
“去哪儿？”
“林阳。”
“我才不去，我……”
“知道知道，你要混吃等死是吧，我就这么随口一说，没指望你和我一起去。”
莫闲庭打了个哈欠，撇了撇嘴，“知道就好，你自己待这儿玩蛋吧，回见了您。”
说完莫闲庭利索的翻下去，回屋睡觉去了。
透过半开的窗口，何安之能看见莫闲庭模糊的影子躺在塌上，不一会儿，就开始小幅度的翻来覆去。
何安之默默的看了一会，悄无声息的掠过去，靠在莫闲庭的窗边，摸出一个指头大的小哨，轻轻浅浅的吹奏起来。
莫闲庭躺在黑暗里，不动了，静静的听着。
晨光熹微，苏淮醒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看见何安之那张大脸悬在自己脑袋上方。
被吓得一激灵，苏淮坐起来，彻底清醒了：“何……”
何安之往前凑了一下，用身体挡住莫闲庭的视线，暗中把手压在苏淮的腿上，笑道：“没想到鼎鼎大名的苏淮苏丞相，竟是这样一个大美人儿，怪不得能被天下女子都惦记着。”
苏淮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看到靠在门边的莫闲庭，心下了然，冲何安之矜持的点了点头：“正是苏某，不知阁下是？”
莫闲庭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眉心，眼睛还闭着：“何太监你别闹他了，苏大人和你不是一路人。”
“呦～苏大人和我不是一路人，那你是？嗯？莫大美人？”何安之转身，贱兮兮的凑到莫闲庭面前。
真是白瞎了这张好脸。
莫闲庭白了他一眼，没理他，冲着苏淮客客气气的行了个抱拳礼：
“苏大人既然醒了，便请回洛城去吧。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苏淮的脸色红润了些，眼睛也有了神采。看上去顺眼多了，终于不像个快死的人了，也不枉我麻烦一回，莫闲庭暗想。
原来那晚苏淮晕过去之后，莫闲庭就把人拖到客栈里，煮了药膳喂给他，又开了一副安神的药，于是苏淮这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
苏淮沉默着看了莫闲庭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
莫闲庭当即掉头就走，一秒也没耽搁。何安之跟了上去，追在莫闲庭后面扯着嗓子喊：“破院子，破——院——子，你等等我啊！”
苏淮看着那片红色的衣角在门槛上轻飘飘的拂过，然后消失不见。却还能听到那两人吵吵闹闹的声音渐行渐远。
不是一路人吗？
“大人，就这么让他走了吗？”一个黑衣的瘦小男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屋里，恭恭敬敬的站在床前。
“不然呢？你去送送他？”苏淮笑得无奈，不答反问道。
“属下的意思是，要不要属下去拦他？”
“你拦得住？”苏淮掀起眼皮，淡淡的看向那男人。
男人瞳孔一缩，低下头噤声了。
苏淮起身，男人立马上前半跪在地上，服侍他的主子穿鞋。
“如果我要迫他，当初又何必救他？何况莫闲庭这人怎会受人胁迫。”苏淮语气淡淡的，毫无波澜。
大不了就是一死。莫闲庭他啊，虽不想死，却也从来没怕过死。
“可是皇上那边……”男人替苏淮穿好鞋退到一边，犹豫着，终于还是开口。
“无妨。”苏淮一甩袖子，缓步向外走去。莫闲庭未曾怕过，他苏淮又何曾怕过？
阳光暖洋洋的，苏淮停在客栈门口，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万里晴空，这才上了早已等在街边的马车。
跟在苏淮身后的瘦小男人也学着苏淮的样子，停在门口抬头看了看天空，除了漫无边际的蓝，天上什么也没有。
男人挠了挠脑袋，坐到马车前面，一挥鞭子，马车便慢慢驶了出去。
这次回去之后，他大概永远也走不出那座皇城了。苏淮坐在马车上，撩开帘子一角，静静的看向街边渐渐熙攘的人群。
如果他还有以后。
放下帘子，苏淮便靠在车上闭目养神，想着：就这样吧。
对于林阳的百姓，他已经尽力了；对于莫闲庭，他也已经尽力了。这辈子，他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自己，足够了。
然而意外却总是不期而至。
说好了后会无期的莫闲庭，当日夜里就在苍溪镇外的十里亭追上了苏淮的马车。
莫闲庭一路绝尘而来，打马越过马车，回手一拉缰绳，马儿亢奋的嘶鸣划破了长夜，前蹄高高扬起又落下，一人一马停在路中央，拦住了苏淮的马车。
男人看着突然冲出来的一人一马，吃了一惊，赶紧拽住缰绳，险之又险的避免了车马相撞。
男人心有余悸的长吁一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转头就对着莫闲庭破口大骂。
莫闲庭没理他，只是直直的望着马车。
马车突然停下，苏淮的脑袋狠狠地撞了一下车壁。他撩起帘子，看到来人，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摆摆手，男人忿忿的闭了嘴。
两个人隔着夜色遥遥相望，寂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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