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麟台上有一处别院,名为“幽园”,有传言称,此处曾有花妖显型。据说,一男子偶入幽园,见院内金星雪浪异于外界,心下好奇不自觉地深入其中,欣赏之际忽见一黄衣女子斜躺在一处长椅上。
白玉般的纤手微微撑着头,许是衣服有些不大合身,袖口处不经意间露出一节皓腕。一头墨发倾泄而下,三千青丝随意地散落在肩膀上。修长的玉颈下,隐约可见春景一角,半遮半掩,给人以无限的遐想。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一双美眸微阖,其中似有水波流转。高挺的琼鼻下,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欲引人一亲丰泽。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因着距离的原因无法细瞧女子的面容,不过看其气质,想来美人一枚。男子挪动步伐想一瞧究竟,岂料一阵大风袭来,男子不得不以袖掩面,待风止,再看人已不在,遍寻不得,后思之以为是金星雪浪吸收天地精华而成,于是就有了“花妖”的传说。
“噗嗤,夫人,外面的人可真会说。”杏儿笑道。慕惜玥杏眸圆睁,似有嗔怪之意。杏儿忙收敛了笑意小声道:“夫人,杏儿知错,杏儿不该打趣夫人。”然而语气中却难掩的调侃。
铺上青石板的小路旁栽满了妖冶绽放的金星雪浪,清爽的晨风裹挟着淡淡的花香弥漫于园中。幽园的一角处矗立着一棵枝干粗壮的大叔,斜斜透入的光零零散散地洒在草地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斑点。这里是金光瑶与慕惜玥初次相遇的地方,原先只是处不起眼的小院子,后来被金光瑶找人翻修、精心布置一番,又把周围那些变异品种的金星雪浪移植过来,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慕惜玥闲来无事就喜欢在园中走走,偶尔乏了便会躺在树下的长椅上乘凉歇息。至于“花妖”一说,不过是外界之人以讹传讹罢了。哪儿有什么花妖呀,其实是慕惜玥某日心血来潮偷偷摸摸穿了次她夫君金光瑶的衣袍,又不好意思在人面前瞎晃,只得跑到这幽园来,自个儿过过瘾。
恰好那日天气燥热,慕惜玥晃了一会儿觉得不适就在树下的长椅上歇下,打个盹。不料有人突然闯入,来不及提醒便被人瞧了去,情急之下只得施法暂掩人耳目,自己趁机从另一处溜走。只是不曾想此事竟被人传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便有了“花妖”的传说。
“哎呀~”慕惜玥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起身从长椅上站起,肩若削成腰若约素,隐约可见女子的窈窕身姿。
“阿凌的生辰要到了吧。杏儿,你出去搜罗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好玩的玩意儿。还有,嘱咐飞鸾多注意点底下的人,阿瑶若是需要人手,尽管让他调遣就是。”
“那夫人呢?”
“我?我自然有我的事情要做咯。”杏儿看着慕惜玥神秘兮兮的样子,压下心中的疑问低着头转身离开。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知道的,而且,也不必知道。
杂役处——
衣着朴素的婢女们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其中几人抱着满满一盆子的衣物在院中来回走动,洗完一盆又来一盆。一个身形娇小的婢女佝身坐于小凳上,抬起手拂去额间的细汗,眉宇间略显疲态。捶捶酸痛的双肩正打算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忽地被人叫住了:“唉,那个新来的。”那人挪了挪自己的位置,露出身后一堆算乱摆放的华贵锦服。
估计又是哪些个公子小姐穿厌了丢弃了不要的吧,她心想。谁让金麟台就是如此豪奢呢?祖上本是皇亲国戚,其子孙后代自然也大多继承了那攀权附贵爱慕虚荣的臭毛病。他们可不知,那一堆他们认为的“旧服”,随便拿一件出去当了换来的钱就可以抵一家普通平民老百姓好几年的生计所需。可是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们很少懂得这个道理。
有的人在想着如何活得更好的时候,有的人却还在为生活去奔波劳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从云巅跌落到尘埃的滋味,并非每个人都有机会尝试,只是,那人碰巧是自己罢了。
“把这些都拿去扔了吧,明儿个金麟台上要购置一批新的衣料来。”她将散乱在地的衣物收集起来放在盆里,在捡起一件红底绣金丝的襦裙时指尖微顿,手指在上面细细摩挲一番,仿佛在怀念什么。“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她这才如梦初醒,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不顾她人眼光步履略带急促地脱离人群而去,留下身后的窃窃私语:
“瞧她那个样子,定是哪个土旮旯里来的,见着贵人们的衣裳呐都移不开眼了。”
“唉,我听说她是聂宗主送到金麟台上的...”
“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她啊,她好像叫,叫阿淼...”
昨日之事早已成为过往,如今有命活下来已是不易,何以敢求得更多?
阿淼忍下即将喷涌而出的眼泪,揩去眼角的湿润,低着头捧着衣物疾步走在路上。半路突然被伸出的一只手拉进一个小巷处。“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她挣扎着,奈何那人力道之大令她动弹不得。
“杨淼,你可记得我?”男子低沉沙哑的声音自前方响起。阿淼抬头定睛一看,面前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金子言。
“哗啦—”是东西摔落在地的声音。
她轻声笑了出来,眼神直直盯着面前人,不带丝毫畏惧:“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深入简出的金子言公子啊。”神态中似有几分讥讽。金子言也不恼,镇静自如道:“杨淼?不对,现在是阿淼了,对吧?”果不其然,听此眼前的女子表情僵硬了一瞬。看似平静的氛围下却是暗流涌动。
金子言上前一步,抬手靠近阿淼,后者警惕地后退一步,眼中防备分明。“你想做什么?”金子言笑道:“怕什么,我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不会吃了你。”
他擦了擦人脸颊边的污渍,理了理人鬓边的碎发。
“十年了,没想到你竟沦落到这种地步。杨淼,你既然还活着,为何不来金麟台找我呢?”金子言看着人,手上动作温柔无比,谁知道他清秀的面容下暗藏着一颗怎样的心呢?
阿淼嗤笑一声,偏头躲开了人的手,用袖口擦了擦被人触碰过的地方,道:“小女子怎敢啊,况且,那时金公子不也一样自身难保吗?万幸金公子选择了‘明哲保身’,否则又怎会活到今日?”
似是被戳中了什么痛点,金子言神色一凛面色瞬间变得恐怖,手虚握成爪快速又狠厉地掐住人纤细的脖颈,面凑极近恶狠狠道:“杨淼!我劝你,管好自己的嘴。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嚣张跋扈的杨家二小姐吗?现在的你,没有资格。”男子双眼隐隐可见血丝,那双瞳孔下隐藏着熊熊燃烧的怒火。
阿淼“呸”了一声,扬起头毫不示弱地瞪向金子言,眉宇间尽是嘲讽。“呵,金子言,你以为你就很好了吗?你也不过是个废物!敢做不敢当的废物!”
手上渐渐使劲,女子的呼吸急促起来,面色逐渐苍白起来。
“咳咳,金子言,你想杀了我吗?别忘了,我是谁派来的!”阿淼尽力掰着人的手。
金子言胸膛剧烈起伏,薄唇紧抿,眉峰蹙起,看了人半晌,最终缓缓收了力道。“他倒是聪明,竟真的送人过来了,不过我没想到,竟然是你。”
阿淼弯下身子剧烈咳嗽几声,不忘回怼道:“我也没想到,你还有脸出来见人!”
两方气势不相上下,互不相让。
“有人在那里吗?”
正处情势僵着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金子言见状闪身躲在一堵墙后面,阿淼见此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来者正是飞鸾。“阿淼?你叫阿淼是吗?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淼换上一幅迷茫委屈的模样道:“啊?这,飞鸾姐姐,我初来乍到的,不太认得路,不知怎么的就到这里来了。”
飞鸾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脚下那堆衣物,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阿淼抽了抽鼻子,眼眶蓄起泪水,支支吾吾道:“飞鸾姐姐,我误入此地,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两人一同捡起地上的衣物,飞鸾看了看人,稍微关心地说道:“下次可得小心点,别再迷路了。”
“可真能装。”躲在暗处的金子言腹诽一句。不过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神色微微一怔,竟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失神地望着那人的脸。
“公子。人走远了。”不知何时金子言身边的侍卫出现。
他回过神来,调整好面部表情。
“公子,你是不是又想起了杨大小姐?”金子言瞥人一眼,喝道:“左一!”那名名唤左一的侍卫神情一变单膝跪地低头不语。“算了。”金子言挥挥衣袖,随后看向人离去的方向喃喃道:
“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