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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庄园主喜欢用纸条讲真话

第五人格:彷徨

曾经的工人们细心铺设的灰色地砖缝隙中长出了暗绿色近乎枯黄的野草,有些还顶碎了阻止它们生长的人造地面;数十把长椅以一种仅仅能算是整齐的方式面向远处的教堂,椅间不算大的空位上不时斜靠着墨绿色的正方形木板,似乎随时都会被自身的重量压得四分五裂。天空多云而阴晦,看不到太阳,也没有日落后环境特有的宁静与安详。风不停地刮着,不强也不冷,但足以带起地面上因时间而积攒的灰尘。特蕾西好奇这个地方经历了什么。她也好奇那么多灰尘是怎样在风中沉积下来的。半分钟前她刚刚在这个陌生的环境的最后两排长椅间醒来,人偶就放在身边——某个一定是学过机械的人把它整整齐齐地肢解了,但她又迅速修好了它,并没有花太多时间——而现在她已经对这里的一成不变的沉闷气氛感到无聊了。周遭的几块木板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可供研究的地方,倒是有一台像是发报机的仪器,天线足有四米高,是她前所未见的。出于纯粹的好奇心,她走过去,试着找出它的工作原理。

几乎是立刻,她发现了一张黏在机器左侧边贴近地面处、几乎被高高的杂草挡住的相当大的纸条:

纸条列兹尼克小姐,狂欢已经开始,请试着在被淘汰之前逃出这里。两扇大门中的一扇在您背后不远处——

特蕾西回头看去。在两排长椅与几根破损的铁栅栏背后,有一扇与庄园正门相似大小的紧闭的铁门,没有把手,但门的左侧有一个安放在墙上的小型仪器,上面有十六个凸起的圆形按钮,依稀可辨出分别代表的0-9十个数字与a-f六个字母。真奇怪,她之前观察周围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看到这个?她重新看向纸条。

纸条——需要通过密码打开。我相信您知道输入密码的方法——

她当然知道。或许似乎与现代科技无缘的吉尔曼小姐需要一些帮助,但她怀疑。

纸条——密码需要通过这台机器破译获得。密码共分五条,而这台机器只能破译出其中的一条。不过请放心,这里共有七台同样的机器。您的同伴们都在这里的某个角落,他们与您有着同样的目标。

特蕾西皱了皱眉,疑惑地望着这张刚刚为她讲解了狂欢规则的纸条。不论怎么看,这种规则也都太简单了些。她自己并非玩弄文字的高手,但她见过人们是如何在一连串的实话中隐藏住真相的。在那之后,她听别人的话语时就小心多了。——况且她也并不知道这张纸条上的话是否全部属实。还是小心一些为妙。她把纸条撕下来,放进了口袋里。她想尽快开始行动。她难以相信这个地方没有危险,但即使真的没有她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钟。这个地方让人感到……压迫,尽管这里十分开阔。

她先检查了那扇铁门,抱着可以不通过密码直接打开它的希望;然而事实却令她大失所望,门根本没有通电,也就无法对输入的任何密码,正确的或错误的,产生反应。这一变故来得过于突然,使得特蕾西完全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此时破译密码还有什么用,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离开这里;靠她一个人重组庄园的地下电路是不现实的。她呆呆地坐在了大门旁边的地上,感受着似曾相识的绝望,那种不论如何挣扎也无法逃离别人为你设下的陷阱的感觉。

上一次,她又是怎么做的?一点小聪明,外加一点狠毒的创新。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因为她自己的罪孽,与杀死她父亲那些人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们的手上浸染着鲜血,无法洗去的红色印记。她自从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就再也没有主动与任何人握过手。

不知不觉间,她发现自己头枕在双膝上,正呆呆的望着眼前的空气。屁股下方有些异样的感觉;大概是一株枯草吧?她慢慢爬起来,回首看了看身下的东西。

是一张纸条,因被折成八折而看起来很小,上面写着:

纸条门会在五条密码破译完成的瞬间通电。

特蕾西感到自己脸红了。为什么她刚刚没有发现这张纸条?她刚才的思索与绝望一下子就成了幼稚的表现。她严厉地告诉自己,每个人都会犯错,更何况她刚刚的失态并没有被任何人看见。即使真的被看见了,她也十分确定那观察者不会是人。

好吧,既然这条钻规则的路走不通,我倒还不如现在动手研究那台机器。她想。

她在离开房间时并没有带上自己的工具箱,事实证明那是一个错误。接合机器底座的螺丝钉拧得非常牢固,徒手不可能打开,也就无法得知其结构与工作原理;但仅从它裸露在外的长得像个打字机的部分来看,它的操作方式应该并不难。

特蕾西尝试着随意按下两个键。

她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可能是年久失修的机器出现了故障(它摆在这里有多少年了?),也可能是那两个键的按下恰好促使了机器的短路。闪亮的电弧在空气中划过,伴随着响亮的爆炸声。特蕾西吓得向后一跳,并重重地摔在了身后的坚硬的长椅上。她不确定她的尖叫声是否比刚才的爆炸声更响。

然而这样的响动也只在四周回荡了一秒钟。世界很快又归于寂静,似乎倔强地不愿承认其中还有生物的存在一般。特蕾西无力地靠在长椅上,不断眨着眼睛对抗可恶的视觉暂留,同时心算着机器内部电压的大小,以此来抚平自己受惊的心灵。对付这台机器真是不能掉以轻心。她没有触电,真是个奇迹。

大概十几秒钟之后,她认为自己的呼吸与心跳频率已经基本恢复正常,就重新起身仔细端详起这台机器。不过这一次她牢牢地把双手扣在背后——在她发现这台机器的工作原理之前她是绝对不会再碰任何按钮一下的。

答案来得突然而又令人惊喜:高压电弧损坏了机器上的一部分按键,从按键之间的空隙可以看到其中的电路,以一种优美而简洁的方式连接着。相比于电路她更钟爱于机械,但若要研究交流电驱动机芯有一些东西是不得不学习的。她看着这电路,几乎忘记了呼吸。

——但同时她也注意到,在相当多组特定按键被按下时,电路都会出现短路;这其中就包括“D”键周围的不少按键。DIE。她想,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很难想象这只是一个巧合,或是机器设计之初的缺陷。她决心不再去碰字母D。

遵照着机器内部导线的排列方式,她同时按下了THW三个键。

从机器的内部传来齿轮转动所特有的嗡嗡声。

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父亲为她做的机械谜题。按下一些按键,移动各种机关,铁球就能从木盒的入口移动到出口。她曾经为了能够了解它们的结构而不眠不休过。现在想来那真是一段温馨的时光。

机器的运作持续着,但并没有更多的事发生。

特蕾西盯着那些奇怪的电路,忽然灵机一动,放开W键后按下了E(毕竟同时按下WE也能导致短路)。

机器似乎活了过来。

打字机上方原本连接的纸在齿轮的作用下做起了近似的圆周运动,纸上留下一排点与短横线,令她想起摩尔斯电码,却又完全无法阅读。纸条又重被带回到打印槽中,之后机器便安静下来。

她望着自己仍按着按键的手,陷入了思考。“THE”肯定是一个词……否则她就从来没有学过英语。那么,是否可以这样类推,还有其他的单词可以触发这台打字机?那么所有这些字符的组合有特殊的意义吗?她决定立刻开始尝试。这个时候她突然感受到左手手指肌肉因持续用力而引起的酸痛,连忙松了手,并用右手揉了揉。

一分钟之后,特蕾西熟练地敲着一个个按键。小东西(她现在这么称呼这台机器,尽管如果她对它的密度没有估计错误的话,它的体积是她的十倍,质量是她的二十倍)在她手下轻轻颤抖着,发出柔和的只属于机器的叮咚声,就像某种未知但并不令人感到惧怕的可爱生物。纸片在旋转着的钢轴作用下一圈又一圈转着,逐渐显现出了可辨识的文字。机器抖动得越来越厉害。突然,似乎有什么零部件卡进了它们本来应存在的位置。于是机器的所有活动一下全部停止,天线上方一盏她原来没有注意到的灯亮起了。特蕾西确信这是机器破译完毕的信号。于是她从打印槽中取出了那张刚刚被反复转动挤压而有些磨损的纸。在刚才的忙碌中,她没有顾得上注意它。纸条上的打印符号组成了六个字母:ABCDEF。

特蕾西感到有些哭笑不得。怪不得庄园主没有把大门提前通电!这么简单的密码谁都能猜出来。——当然她肯定不会一开始就这么猜的。

她小心地把写有密码的纸条夹进日记本。接下来的任务是去找下一台机器。她想着,环视四周。

突然,从她的右方50米开外处传来一声尖叫。是奈尔小姐!

特蕾西毫不犹豫地向叫声传来的地方跑去。

——————

薇拉·奈尔觉得头好晕。但头晕并不妨碍她去做她应该做的事。她在一片墓地中,整齐的墓碑似乎排向很远的地方。她脚下的泥土看起来十分严实,但不时仍有几株野草钻破地面并顽强地向上生长。它们的颜色是深绿,近乎枯黄。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她却无故知道,在几排墓碑后的某个地方有一台密码机。她几乎可以想象出那台铁质的庞然大物的样子。当她操作它时,连接在机器角落处的一根棍子会剧烈地摇动——那根棍子很高,上面有些会闪烁发光的东西——她担心那东西会不会掉下来砸到自己——她是绝对不会爬到杆子上去的——薇拉猛地晃了晃头。她十分肯定她从来没有操作过类似的机器。贵族的手从不为机械而生。然而她还是仰起头,看向她认为那台密码机应当存在的地方。在一排高过她头顶的墓碑背后,一根极长的铁棍直插入天空。它的顶端在发光。

薇拉本以为自己会感到些许惊讶,或至少是紧张,然而并没有。她早该知道自己的记忆是靠不住的。不过别管这些了,她现在有重要的事要去做。她绕过两排墓碑,来到机器前方。

在接下来的两分钟里,薇拉以自认为不太雅观的动作对着这堆铁又敲又打,只因她认为这是正确的操作方式。操作这堆铁很重要,比维持她作为贵族的优雅与矜持更重要。她的直觉如是说。

仿佛只过了很短的时间,机器发出的轰鸣声就一下子停止了。于是薇拉知道,这堆铁不再需要她去操作了。尽管如此,她还是用力地踢了它两脚,以平心中之愤——为什么我一定要操作这东西!她的脚很疼,不过她没有在意。

这时,她感觉到有人从右方接近,并感受到了无以名状的恐惧。她不知道来者是谁,但她想要逃跑。她头也不回地向左边跑去。

幸好她在恐惧中还保留了些理智,懂得注意前方的路,才没有直接撞到这片墓地边缘高高的围墙上。那墙面白漆剥落,撞上去不仅会很疼,大概也会蹭上一脸无法洗净的白灰吧?她在高墙前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右转。这无法拉开她与那不可名状之物间的距离,但至少可以让她们间有几排墓碑作阻挡。

她仿佛听见身后有人在叫:

塔莉亚·格雷斯嘿!别跑啊!我只是想说话!

但她无法顾及那么多,只是拼命地向前跑去。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她觉得这样飞奔实在是有失贵族风范;但现在逃离恐惧的欲望高于一切,生存高于一切。

她没有好好看脚下的路,于是被一块较矮的墓碑绊倒了。她重重地摔在地上,磨破了衣服。腿上好疼。她感到背后那不可名状的恐惧正快速向她靠近,彻底的绝望如洪水般袭来。薇拉转过头,试图看清背后的来人。她十分确定自己马上就要死去——她不反感死亡的来临,毕竟那意味着永远的遗忘——但她至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可以让她,贵族小姐薇拉·奈尔,感到如此恐惧。

她看到了一个人。她看不清这人的脸,但她走得很慢,慢到这速度本身就令人心生畏惧。薇拉确定这人就是自己刚刚感受到的一切恐惧的源头。

随着她一步步逼近自己,薇拉的本能促使她要站起来,快跑;但本能失败了。手和腿都在抖。于是她挣扎着向远离那怪物的方向爬去。

当怪物走到她身边时,她无法控制自己,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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