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许多种爆炸。比如当家庭妇女在屋内使用高压锅时所引起的意外爆炸,采矿地点即瓦斯气体超过含量标准所带来的重大爆炸,在核反应中由能量迅速释放而引起的爆炸。能引爆炸药,引爆新闻媒体,引爆众人的愤怒,引爆恋人的情绪,引爆突如其来的杀机。这样的一个爆炸,可以使一栋大厦就此轰然倒塌;这样的一个爆炸,可以使一个士兵就此粉身碎骨;这样的一个爆炸,可以使一座城市就此灰飞烟灭,落得满目疮痍的局面。这便是它的威力,且足以震慑到你的心灵。除非你在中途制止住了它的发生,否则你将无法避免地与它所带给你的后果会合照面。
陈彦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舒服的小床上。而就在这张床的四周,还漂浮着其余的床。
它们正处于浩瀚的星河当中,当蜿蜒幽蓝的星河漂摇着这些小床的时候,宇宙尘埃的碎片也混杂在那薄薄的星云里边,就像搅动过得鱼卵包裹膜那样。整片星宇都看上去如同一片蔚蓝的大海。
其余床皆是空无一人的,唯独陈彦。
他慢慢地从床上半直起身子。不可思议的是,不管他怎么做,都不会因物理重力促使整个人都飘上去。就在这种空间下,他竟然也是能够呼吸的,类似乘着空荡荡的小船,作着漂行。然而一切都静得可怕。
本来被视作太空垃圾的碎块,在陈彦的面前反而凝成到一起,滤化为冰冻的结晶,呈现出淡绿色的透明,通莹光亮的体块仿若闭合休憩的水母。
小块儿的便从陈彦身前徐徐飘至过去,大得则会像是绕着轨道痕迹运转一样从床边上滑过。
“他身处在爆炸的混淆记忆当中,因为那件事即使过了太久,在他的心神上也仍然造成了很大的创伤,这将是难以愈合的创伤。”一个男人的声音仿佛从某个遥远的星球传来,夹着一段段碎裂的震鸣。
陈彦近乎呜咽着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趴伏在床上。
不一会儿,那种呼吸困难的感觉就又回来了。他像受到某种魔术力量的神奇拉扯,上身被固定在原处完全动弹不得,下半身却已经搁在了很远的地方。
他晃动着被锁住的双手,叫喊着,想要更多的‘观众’听见: “停止!停止!都给我停止!你们这些人渣!别碰我的身体!我受够这个地方了!”
“医生,让他静一静吧,刚才也不是这样的。”年轻的护士频频向大夫作着劝告。
这时的陈彦就似乎是吃了一枪子弹,眼前一黑,便再次没了知觉,死掉般沉睡过去。
倘若两边都是实际发生的,那宁愿去相信哪一边呢?陈彦还未面临到这样的选项,不过很快,这样的难题就会紧紧地追问过来。因为当纯白色的视野已经融于到眼前的世界里来时,陈彦几乎不太记得之前是怎么移到这个地方来的了,他还始终停留在地堡那段回忆当中。
他猛地撑起臂膀来,却意外地感觉浑身轻松。只有手背上被绑的针管略显碍眼,所以他便有些烦躁地把它们都扯了下来。
他走到房间门口,唤了几声药务护理人员,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所以他又拖着身子在过道里开始穿来穿去。直到他快要走到一扇推门前时,他才听到一个声音在后方叫住了他。
“陈彦先生,你要去哪儿?”
他不想回答,又往前挪了两步。那个声音于是继续着说辞:“你现在不能出去,先生。你会需要帮助的。”
听完,陈彦有了想转回头去看看的想法,可仍表现得有些犹豫不决。
“你能怎么帮我?”他哽了半天才说出这短短的几个字来。
后边的声音越发和蔼了:“坐到这儿来,先生。你很快又会恢复到最初的样子,一切都会好好的。”
那一刻,陈彦垂了手,也不再往前逃逸似得乱闯,而是吞了下口水,顺着声音的指示转回身去。
当他看到声音的主人时,两边的照明似乎更加亮堂了,人声涌动着,且繁忙拥挤开来。这就是个很窄的过道,而那些穿着蓝白色病服的人也都以或坐或站的各种姿态,默默地看着他。从那些人的眼里,他只看到了‘同类’这个词,就像在说,他就是这群人的一员。
那群人当中,有些头上还扎着新的绷带。还有的,则插着羽毛,吊着彩色珠子。
陈彦重新望向声音的主人,摇摇头说道:“不用了,谢谢,我好多了。”之后他顺着原来的路线,又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在房间里,躺在他对面床上的中年人此时正在作着一项‘工作’————将死掉的鸟儿从鸟笼里清理出去处理掉。那是一只乌鸦。不过,很少还会有人养这种不吉利的鸟。他们反而觉得,要是这种鸟就这样从世上消失殆尽才好呢。
“呱呱......呵......朋友,它现在叫不出来了呢。”中年人对陈彦打招呼式地扬声说道。并又接着说:“我会把它埋在那个漂亮的小花园里,一棵做过记号的树干底下。”
鸟笼门被男人轻轻拉上,笼下的平板也被他拖出来用心冲洗了一遍,细细的笼柱被干毛巾擦得亮亮的,食物槽内也被清空得干干净净。
“我会给它换上新的伙伴,不至于笼子就此被遗弃到角落,太过于沮丧。”男人自说自话着,一边走到陈彦跟前,递给他一杯热乎乎的巧克力奶泡。之后男人挑了挑眉说道:“你看上去脸色不大好呢朋友......你不想和那只鸟一样死在这种地方吧?那样你是飞不出去的。”
男人在上衣口袋里掏了掏,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又把手伸到了床的枕头底下,之后拿出一包烟和打火机来,在陈彦面前点燃:“他们不准带入这种东西,你要知道这些。”他的下巴扬了扬,着示让陈彦坐到床边上去。当陈彦会意后,他也找了个同样舒服的姿势,跟着坐到陈彦的身旁。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房间里的某一点,叼着烟,慢悠悠地说道:“你正在怀疑你所处的这个环境,对吧?我要告诉你,这样的感觉,是对的。你正在开始找回自己了,年轻人。”
“我并不懂目前所在的状态 。醒来时我发现就正处于这种陌生的疗养院下,有着看管我的医生,尖着嗓子的护士。我不得不作出顺应的样子,来服从他们的医治安排。”陈彦的声音缩得很小,就甚似担心有人会听见。
男人好像并不关心陈彦所说的这些话,而是谈起了他曾经亲自做过的一项研究课题,一段辉煌的事业。他是一个被时间冲淡了的,被人们忘掉了的博士。一个创造的发明足以震撼世界的科学怪才。
“我的生活并不一帆风顺。在我还是你这个年龄时,我甚至每天都要和畜生打交道。‘它’的出现让我知道了我应该去做什么。是‘它’发现了我。”男人说得有些激动。
“它是什么?”陈彦详细地询问着话谈中的盲点,表情显得有点困惑。
男人挥挥手,就如同是在避开这个回答:“现在已经看不到了,以后你便会知道那是什么的。”他作出要离开的起身动作,并拍了拍陈彦的腿,沉声说道:“我叫C。希望几番话下来不会带给你过多的困扰,不过,那些本来也就没办法解释。如果换成是别人,可没有能为你提供这些的小家伙,老家伙和坏家伙。”
“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陈彦还是忍不住问道。
“因为我们是朋友。”
“我还是不明白。”
“你也帮了我,要知道,无论哪里都没有白吃的馅饼。对了,你何不同我一道去散散步呢?”叫C的男人提出了邀请,等待着陈彦的回答。
他们走出房门时,有着舒缓音乐的广播已经刚刚被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标准口音的主播在作着报时,估计是到了中午的餐点时间。穿着病服,戴着名号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在往一个地方走去,那模样更像是穿着囚服的犯人,脚上还铐着铁镣。这种蹒跚的步履便支撑着他们日复一日的生活。
“嘿,我们走这个方向。”C对陈彦说道。
他们朝着反径,背对着那群人,走出了冷色的建筑,来到了疗养院的外边。
C从刚刚起就把揣着的盒子放在手臂间抱得很紧,他对着陈彦笑笑:“外边的空气让你感觉舒服点了么?”一边又轻车熟路的一直往前走着。当看到一个高高的树梢时,他放慢了脚步。再继续前行,便又看到树底下的一张长椅。在那把椅子上,已经坐好了两个人,且都是和C差不多年龄的人。他们一面作着交谈,一面向C这边招手,看起来他们也相互认识很长一段时间了。
当陈彦走近时,他们都停了口,问起C来:"他是谁?"
C的面部线条十分柔和,他愉悦地说道:“这是我的朋友,陈彦。你们应该记得的,回想一下吧。”
“哦......陈彦哪,那时这孩子还小着呢。是么?”长相亲切的男人这样说道。
“没错,这年轻人很是讨人喜欢,我跟他说过在这儿会有个漂亮的小花园,”C转向陈彦道:“我没有骗你,这里就是一块簇拥着花朵的芳香之地,但现在还没处于那个季节。待到那时,它们都会开放的,我见过。”
陈彦看着空无一物的草地,没有吭声。而C则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剩下的烟来,分别递给了椅子上的两个男人,随意地跨坐到椅栏上。刚刚那个男人开始问起C手中的盒子来:“你带了什么好东西么?”
“确实是好东西。”C把盒子盖揭开,支到了他们脸面前。一会儿,就听到他们传出一阵唏嘘不满的声音:“唔......你是永远都那么恶心。把那盒子拿远点!”
盒子里躺着的正是那只乌鸦的尸体。继而C笑嘻嘻地合上盖子,回眼瞟了一下站在一旁的陈彦:“来这边,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白先生......另一位是红先生。”他们同陈彦热切地握起手来,显然陈彦有些不太适应这种情况。
“白先生是个飞行员,我们过去都创造过许多焦点纪录。比如,他会做......呃......”C支着额头,在想着什么。
“是滑翔机。”白先生提醒他道,于是他重新又顺着话接着说:“他做过一架滑翔机,你甚至都能想出他穿着飞鼠滑翔服时的样子来呢。要说他所做过的刺激事儿,可比我都还要多,是吧?飞鼠服嘛,就是将人的胳膊间与腿间的空隙连接起来,之后便能增大人在空中的面积,从而减缓下降速度。它的设计师是个南非人,真是很有想象力的东西哪。”
红先生跟着他的话在旁边点了点头,开口道:“我本来是个厨师,可自从出了点岔子后,就被开除了。和C搭档那会儿,可是我人生最自豪的时候呢。命运真是爱捉弄人。”
“红先生是不用吃饭的,他每天补充卡路里的手段就是吞颗他自己所做出来的一种特别的药丸,今天也是一样吧?”C饶有兴趣地注视着红先生,随后那个男人回应他道:“恩,下次我会把它加到香烟里,使它吸起来表现得更自然点。”
“不得不说,你这想法实在好极了。”C挂起刚才那样的笑容,把手中的盒子放到了长椅前的树下。他蹲低身子,对陈彦说道:“这会儿,你能过来帮帮我么?同我一块儿把这可怜的小东西给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