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黝黝天,不知来客是何人。
“大雨天,洞府开,黑雾漫,鬼客来,闭门关窗去,别得厉鬼来……”敲棒子的老人又一次从结缘铺前走过,卿岚却还坠在沉沉梦里,没有醒来。
雨声入梦,卿岚在梦魇中同样淋了个湿透,瘫坐在血水中嚎啕痛哭。
忽然一声惊天响雷把卿岚从噩梦中惊醒了,他一个激灵一手把桌案上的铃铛撂到了地上,刺耳的咣当声让他一下子就清醒了。
“下雨了吗?”他揉着惺忪睡眼自言自语起来,这简直是废话,铺子外面的雨像挂面式的罩着铺子的遮雨棚。
他楞楞地看着这雨,忽地一下子跳起来,顺手揪下墙上挂着的斗篷,顺着楼梯一路奔上三楼。老旧的木质楼梯吱嘎作响,得找时间来好好修修了,他心想。
一路跑到那儿,果不其然他的那些个药草们正在饱受风雨的摧残,来不及多想,他用胳膊环起那些花盆小心翼翼地挪到室内,又顺手取下墙上的竹罩子,把一旁地上的那些盖住。
他探出身体去关那窗户,就在这时,他瞥到下方的长街上似乎远远地走来一个人影。
雨很大,那人好似也没有撑伞,只是极其缓慢地走着。
整个街儿几乎都是暗的,唯有几处灯笼点着,借着那微微灯火他隐约看清了一些,那个人仿佛戴着挂黑纱的帷帽,走一步停一会儿,眼看就要到自己的铺子前了。
别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想着,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铺门还敞着,便暂且不管地上那些花草了,顺手端着最贵的两盆就奔了下去。
卿岚把那两盆花放在了铺内的架子上,架子轻微的摇晃让一旁的玄猫醒了,它想用爪子去挠一挠那花叶,就被一把抱到了地上。
“嘘,芝麻别闹!地上玩儿去。”他揉了揉芝麻的毛儿,把它放到地上,然后走去靠在铺门上张望。
此刻再往外看,那个悠悠的人儿隔着他就差几尺之远了。怕不是他看错了,那瓢泼大雨虽是淋着那人,但衣物好像丝毫没有沾湿。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看身形约莫是个女子,哦不,女鬼也说不定,那可千万不能让她再往镇子里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铺子,目光落在了一旁罩着的镜子上,卿岚的爷爷是驱妖师,留下了一大堆的器物,而他继承了爷爷的衣钵也曾经加入了那个组织,虽然历经一些事端而退出了,但是当年对付妖魔鬼怪那一堆杂物还堆在铺子里。
卿岚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掀开镜子的罩布,这时就听到芝麻嘶吼起来,回头看去,芝麻正对着大雨弓着背,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那家伙是到门口了吗?他轻轻抱起芝麻坐到位子上,果然,再回头时那个轻飘飘的身影就已经到了门口。
她还在往前走着,身躯有些轻微的摇晃,仿佛走这短短的一段路就需要花费她全部的力气似的。“雨这么大,不进来歇歇么,姑娘?”卿岚用手抚着焦躁的芝麻喊道,那个人形便停住在了他的铺子门口。
雨声嘈杂,但是卿岚仿佛能感觉到那个人的目光透过雨幕冷冷地盯着自己。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邀约,何故找事呢?“要不······进来坐坐?”他小心地试探着,语气中却失了底气。
他轻轻抚摸着芝麻的毛来缓解自己的慌张,那个人则缓缓转了身向他的铺子走来。
铺子口挂着的铃铛都晃动了起来,果然不是人类,那些个铃铛很久没有这么猛烈的摇晃了。在那个人跨过门槛的时候,卿岚注意到她是光着脚的,脚上好似没有粘上一点儿泥污。
卿岚斜视盯着镜子里的成像,屏气凝神间那人已经走过镜子前,但里面居然什么都没有。
他记得爷爷说过,在此镜子前,正常人就如同照普通镜子,并无两样,但妖的话,定会露出原型,而如果什么都没有,那便只有两种可能,对方或仙或神,亦或者修筑已高的妖魔。
此刻这个女子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正派人士,毕竟仙人怎会选择在这阴气甚重时到处走动,还罩着如此暗沉的纱布。
难道是妖魔?卿岚看着她只感到阵阵寒意,他偷偷用手指勾开桌子的小暗盒,伸进手去试探里面的定魔刀,顺手滑到了自己的袖管里,这是保命的小暗器,关键时刻可以脱身。
“看这雨大的,一时半会儿也赶不了路了,我给姑娘算个命咋样?快快请坐。”他托出自己糊弄人的那一套本事,从一旁柜子上取出自己的那套缘结绳,也就是以不同方式扎的绳结,每个都代表不同的含义。
那人缓缓坐到座位上,从纱衣中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来,卿岚注意到手侧有一个隐约胎记,像是一只鸟儿。
那白的吓人的手儿轻轻点了一下其中一个绳结,卿岚便解开那个绳结,“我得把它系到姑娘手腕上才行”女子将细手向前伸了伸,摊在软垫上。
卿岚将绳子轻轻扎在她的手腕上,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她的肌肤,好冰,一股寒意霎时间顺着卿岚的手指遍布全身,他真怕这细手儿下一秒就变成魔爪扼住他的喉咙。
“姑娘的生辰八字?”她摇了摇头,”那姑娘的姓氏?”对方仍是摇头,一连几蚊,问,皆是无果。卿岚面露无奈,还是只得假装捏指算起来,他随口说了一些算命话术,多是讨好溢美之词。
忽然一道列缺撕裂天穹,把铺子内照的通透明亮,卿岚愣了一下,嘴中却不自觉地说道“岁运并临,不妙之灾···”
对面那人听到这话,微微颤抖了一下,卿岚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天啊,我说了些什么。虽说他确是看出了一些,但是一大半皆是胡言乱语,他以为是自己吓到了此人,赶忙致歉“小道学术不精,满口胡言罢了,姑娘勿要轻信。”
“无事,还是多谢了。”“啊,贫道分内之事罢了。”卿岚连忙说道,忽地反应过来,面前这人并没有张口,而那声道谢是凭空出现在他脑海里的!
他愕然呆住了,此人居然能通过他的意识与他交谈。他的心跳忽地加快了,不自觉地去勾袖管里的小刀。
“你怕我么?”
又是凭空出现在脑海里的一句话,那个人身子向前倾了倾,两只手轻轻搭在桌角,卿岚稳住气息,试探性地回问“你···在我的脑袋里和我说话?”此刻卿岚内心已然崩溃,但表面还在强装淡定。
“我没有恶意,无需慌张。”
卿岚感觉自己的心思尽数被看透了,慌忙辩解道,“不不!不,我···不不不,贫道只是颇觉奇怪,敢问姑娘从哪里来?”
卿岚这次不开口说话了,他在脑海里默想这句话,果然马上得到了回答
“我来的地方很远。”
看来此人不愿透露,卿岚也就不再追问了,女子忽然转头侧耳,仿佛在窥探什么声音。
“我得走了。”
那女子忽然一跃而起,薄纱衣带轻抚过卿岚的面庞,他嗅到了一丝沁香,像是雨后青梅。
女子小步跑到门槛时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回首说道“再会”然后消失在大雨中。
卿岚终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和他脑海中那个虚无缥缈的完全不同,这音色如同汩汩而出的泉水般清澈灵动。
“再···会···”卿岚在口中默念这句话,忽然失了神,他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嗓音,鸟雀啼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