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叫花，小叫花，生下来，没有家。
小叫花，小叫花，坐门上，哭爹妈。
哭爹妈，哭爹妈，小叫花，想要家。
梦碎了，梦碎了，小叫花，家没了。
小鱼儿蹲在屋檐下，看着大火烧啊烧啊。大火无情地吞没了小院，吞没了他的家，也将他的心吞没了。
从日头当空，到暮日西沉，又到华灯初上，再到夜阑人静。
围观的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去。由于大火的缘故，那个日日灯火辉煌的绣锦坊歇业了。
如此，除了那还未燃尽的废墟，夜里再没有其他火光。
清早喝了碗稀粥，自此以后再没吃过东西。这一日如从天堂跌入地狱，希望破灭，悲恐交加。小鱼儿已是又饿又困。终于精神不支，靠着墙角睡着了，只是手里依旧紧紧拿着糖葫芦不放。
小鱼儿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又回到了破庙。
小叫花还是小叫花。不同的是，在他身边还有个老叫花。
老叫花以前是个秀才，因为得罪了官老爷被革去了功名断了仕途，只能在乡里教书。后来发生了战乱，他怕被抓壮丁，更怕被贪功的士卒杀了冒充功绩，于是背井离乡，流落到钱塘成了乞丐。
老叫花管他叫小叫花，教会了他很多字，还教他念诗。但除此之外，老叫花不会对他多说一个字。
只要老叫花有一口饭吃，就有小叫花的一口。但是老叫花出去乞讨从不带着他。
后来，老叫花死了。到死也没有抱小叫花一下。
临死前他迷迷糊糊说了很多话。
他说，他刚遇到小叫花的时候，已经饿的不行了。他看到了小叫花绸子做的襁褓，就拿去换了些钱，让他吃饱了，也过上了几天不用饿肚子的日子。
他说，他愧对往圣先师，枉自读了那么多圣贤文章。
他还说，他没有对不起小叫花。冤债孽债他还清了，他可以走了。
老叫花没了。尸体没人收殓，被扔到城外的乱葬岗。
小叫花哭得很伤心。虽然老叫花没给他半点温情，但小叫花很感激他。诚如他自己的话，他没有对不起小叫花。如果没有他，小叫花可能早就死了！
小叫花饿了，要自己去乞讨。
大爷施舍点吧，可怜可怜吧。
大爷，行行好吧。
一天下来，嗓子喊哑了都填不饱肚子。
有天晚上，小叫花路过绣锦坊。那时的绣锦坊还不叫绣锦坊，叫怡红院。小叫花听到里面有唱曲的声音，非常好听。
怡红院总是热热闹闹的。进进出出的人都是满面红光。
小叫花觉得这里的人应该都喜欢听小曲，于是就学着唱。他就在怡红院门口唱。果然给他钱或东西的人多了。但是小叫花就会唱这一曲，几天下来人又少了。
小叫花知道他们听腻了。这些不怪人家喜新厌旧，就连他自己也唱的腻味了。
于是他就趁着白天怡红院姑娘练曲的时候，爬上树，瞪大眼睛看、支起耳朵听。小叫花记性很好，将姑娘们唱的曲，比划的动作都记在心里。晚上回去就自己慢慢练。
后来小叫花每天变着曲唱，换着舞跳。他终于不用饿肚子了。
小叫花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做其他事情。他还去上了几天私塾，但没有老叫花教得好，教的多。
往年过年的时候，小叫花看着其他小孩穿新衣，陪着爹妈，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回到破庙后，他就坐在门槛上哭。
他哭，爹妈为什么不要他了？他哭，自己要是有个家该多好。
所以后来，他不去上学了。他要攒钱，攒很多很多钱。他要为自己建一个家！
自从老叫花死后，小叫花其实一直都很害怕，因为脚下没有那座房子，头上没有那片瓦。
他听过一种叫“采生折割”的说法，就在乞丐这个人群中流传着。有恶人专门诱拐小孩，然后把他们的手啊脚啊生生折断，甚至干脆截掉，还有眼睛耳朵之类的，制造出一群畸形残疾的工具为他们赚钱。最后谁都逃不掉被压榨折磨至死的悲剧。
老叫花死了，没有人能保护他了。
小叫花战战兢兢地活着，总感觉周围人都不怀好意。他真的迫切需要一个能为他遮风挡雨的地方。
小叫花总是在想，自己要是能有个家该多好。
日复一日，小叫花白天依然在街上乞讨，晚上回到破庙躲在泥像后面，像野兽一样防备着四周。
有一天，一个女孩出现了。
她说，“跟我走吧，我来保护你。”
那年，他六岁，她十一岁。
从那以后，他有了名字，观鱼。有了姐姐，红棉，福伯，有了梦寐以求的家。
他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不用在睡着的时候听到一点响动就惊醒。他终于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就像在做梦一样。
直到一场大火吞没了一切。他的梦碎了。
……
黑夜即将过去，天还没破晓，一场大雨毫无征兆地下了起来，浇灭了最后的火苗。
一阵料峭的寒风打在身上，小鱼儿打了个激灵，缓缓从梦中醒来。
“姐姐。冷吗？”
他的话如石沉大海般，无人应答。
拨眼一看，才知道，他的梦早醒了。
无论是房素心，还是红棉，或者是福伯，都随着这场大火消失了。
放眼一看，曾经的家已经化为了废土。顶梁柱倒了，墙塌了，遍地是瓦砾。书籍啊，字画啊，连同家具都化成了灰烬；瓷器啊，玉器啊，都只剩下了残渣；金啊，银啊，都熔成了一饼。
值钱的，不值钱的，付之一炬，都变做了土。
淋着雨，小鱼儿逐一摸着余温尚在的断墙，摸着被烧得黢黑的柱头，绕着小院故址一圈又一圈地走着。他低着头找啊找啊。
终于，他开心地笑了。同时，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哗啦啦的流着。
为了擦眼泪，他把自己抹成了花猫。
将买给红棉的糖葫芦一颗一颗吃掉，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小丫头每次吃这东西的时候都笑开了脸。
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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