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睡前,伊索收到约瑟夫派人捎来的口信,说明天上午一些大臣为了庆祝国王和王后新婚,专门排演了一部新戏剧请他们观赏,叫伊索务必按时出席。
伊索不得不在第二天早早起床,换上约瑟夫送来的小礼服,乖乖出门去看戏剧。说起来,自打两人新婚以来,自己最舒服的一觉居然是在约瑟夫床上睡的……伊索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心情复杂。
到了约定地点,约瑟夫早已在剧场的前排坐定。他今天给伊索送了件深蓝色的礼服,自己反而换上了一套红黑相间的礼服,越发衬得他皮肤白皙好看。伊索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心想法兰西的人为什么要把他当成唯恐避之不及的“妖怪”,当成美貌养眼的青年来看不好吗。
伊索来得早,此时距离戏剧开场还有十来分钟。安静无言地枯坐着等戏剧开场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伊索踌躇片刻,从口袋里拿出自己昨天写的时间表:“这是我排好的……你看看。”
他把时间表递到约瑟夫手里,心情忐忑地等约瑟夫看完。约瑟夫扫了两眼便抬起眼皮看他:“竟然定了一周三次,你很可以啊。而且下一次就在明天。”
“是多了还是少了?”伊索还摸不清头脑。
“我建议你去了解一下五十多岁的男人一月有几次房事,再问我这个问题。”
伊索顿时恍然大悟,他简直无地自容。不过忽略约瑟夫的年龄问题也不算太奇怪,毕竟这个人顶着一张美青年的脸,谁能想起来他现在五十多岁……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忘了特殊对待发情期,果然是没经验。到了那几天,我们的次数肯定会更多。”约瑟夫说这话时面不改色,却成功让伊索红了脸。
“没经验是不好的事吗……”伊索小声反驳。
“不过我没问题。既然夫人有这个需求,我会尽量让夫人满意。”约瑟夫做出总结。
“……”伊索想,这算不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两人说完话,戏剧恰巧在此时开场,于是伊索收回乱飞的思绪,集中精神看台上的演出。
按约瑟夫的说法,这是一出新编的剧目。伊索也的确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剧情,总体上来说,戏剧的情节是这样的:
故事的男主角,一位法国的伯爵,被家里安排了与世家闺秀的联姻。他本对这桩婚事不抱期待,谁知,他们竟然一见倾心。
世家闺秀美貌、聪慧,很有主见。两人在婚后和谐甜蜜,未料生活并不是一帆风顺,闺秀重病即将离世,伯爵束手无策。
伯爵为闺秀四处求药,他对妻子的真爱感动了湖之精灵。湖之精灵现身,说有一种花能救你妻子的病,但它长在悬崖上,且必须要有诚心的人去取。于是伯爵冒着生命危险前往,终于取得了奇花,医好了闺秀的病。大团圆结局。
剧本算不上非常好,但胜在写台词的人辞藻优美,演员也相貌演技俱佳。一部剧演完,台下掌声雷动,伊索也跟着用力鼓掌。
身边的约瑟夫表情古怪地瞥了他一眼:“你觉得这剧写得很好?”
“……有什么问题吗?”伊索原本还很兴奋,可当他转过头,看到约瑟夫脸上严肃的表情,他立即怂了。
“问题大了去了。”约瑟夫一扯嘴角,他竟是气得笑了出来,“呵,编这剧的人是想给你一个下马威。你大概不了解情况,那我提示你一下:邀请我们的人,是我前任王后家族里的人,目前被法兰西议会任用。”
伊索怔了怔,兴奋的神色渐渐从脸上褪去。他低声问:“这么说,这部剧是影射你和前王后的美好姻缘?”
“你还不笨。但你搞错了一点:我和我那位前王后的关系,可算不上‘美好’。”
“算不上美好?”伊索重复了一遍,他似乎瞬间明白了点什么,但又说不清楚。于是他用余光瞟了瞟周围的人,确定了暂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后,他凑到约瑟夫耳边:“这是怎么回事?可以给我讲讲吗?”
台上的演员还没谢幕,大概后面安排了些余兴节目。约瑟夫叹了一口气:“这要从很早的时候讲起。
“当年我的那桩婚事也是联姻,送到我手头的有不少人选。有一位大臣向我力荐一名人选,说是才貌俱佳,我看了她的资料与画像,感觉没什么问题,就选定了她。是位来自俄罗斯的omega女性,当时的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直到我亲眼见到她,我才知道,我大错特错。”说到这里,约瑟夫顿了顿,望向伊索,“你知道这位前王后是什么样子吗?我可以用一句话向你概括:美艳强势有心计。”
他说完这句话,伊索心里立即明白了大半。那位女性……根本就是和自己截然相反的性格。从这些天的接触中伊索也能感到,约瑟夫本质上是强硬的人,他不会喜欢让他难以掌控的类型;而不幸的是,他的这位前王后就属于这个类型。
这样看来,这桩婚姻的悲剧简直是必然。伊索迟疑片刻,开口问约瑟夫:“那你们婚后……”
“我对她一直以礼相待。”约瑟夫立即打断了他。
伊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想,这样说来,约瑟夫和那位女性之间没有长期不和或者冷战,这一点还是好的;而且,听起来他们两个并没有发展什么过于亲密的关系,大概也是因此,约瑟夫才会婚后多年一直无子……想到这里,不知为何,伊索忽然觉得自己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约瑟夫的话让他的心又吊了起来:“可我给她留情面,不等于她会给我留情面。结婚几年之后,她身上就闹出了大事。”
“……什么事?”
约瑟夫扫了发问的伊索一眼:“有一天晚上,我心血来潮去王后寝宫,看到门锁着,一个侍女守在门口,见我来了就千方百计想把我支走。我知道房里肯定有鬼,就让她退下,自己开门进去。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她在床上——和另外一个男人。”
伊索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到约瑟夫勾了勾唇角,继续说下去:“这女人果然就是这种货色,自以为自己厉害得很,结果呢,连管住自己下半身的能力都没有,还自作聪明以为找个情人不会被我发现。我倒是不生气,只是好好和她谈了谈。我告诉她,德拉索恩斯家族不容忍背叛,因此,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抱着你的清誉被秘密处死,要么背着不贞出轨的污名滚出法兰西。
“后来的事你应该猜到了。她选了前一个,不得不说她还有点脑子,因为她们家族有几个人在法兰西朝廷任职,一旦她倒台,那些人也要完了。我给她安排了一种最不容易让人起疑的死法,慢性毒药,她服了半年,在外人看来就是缠绵病榻半年才病死。”说到这里,约瑟夫用平静的语气作出总结,“这就是关于前任王后的真相。王宫里知道这件事的人没几个,哪怕是给你排出这出戏的王后家族成员们,也不知道。”
此时的伊索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很震惊,他没想到王后的背后竟然是这样一个故事,更没想到,约瑟夫比他想像得还要强硬。虽然他知道约瑟夫此举是在捍卫王室的尊严,是在为王后保留身后的名声,但他还是觉得,这种做法真的很残忍。
他呆坐在原地,约瑟夫轻轻搂过他的腰,把他拥进怀里,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觉得很可怕?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既然你我相爱,我就应该对你坦诚。真实的我可能没有你想像得这么好,但你要相信,只要我们的心是一致的,我就会永远信任你。”
伊索垂着眼帘,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相信约瑟夫现在说的话是真的,因为倘若约瑟夫对他没有真心,就不可能主动说出刚才那段骇人的真相。问题不在约瑟夫,而在于他,在于他终将暗杀约瑟夫的那个事实。
如果约瑟夫知道自己爱的人从一开始就背叛了他,那他会有多伤心呢。多年前他就被背叛了一次,而现在,伊索自己又即将背叛他第二次。
伊索听到约瑟夫的声音:“所以,明白排演这出戏剧的家伙们心里的敌意了吗?靠山早亡,他们现在看你不顺眼得很。你要努力协助我,努力掌握更多的权力,才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
伊索低低“嗯”了一声。约瑟夫放开他,拍拍他肩膀:“那继续看吧。不用紧张,你很优秀,学东西很快,一定能做好。”
伊索应了一声,在座位上坐直看接下来的演出。虽然视线落在舞台上,但他却再也看不下去台上的表演,前王后的事使他心乱如麻。
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没有把和约瑟夫共度的下一个晚上定在今天。不然就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约瑟夫一定会在两人亲热时看出端倪的。
除却前王后的这一事件以外,今天两人间的气氛还算轻松愉快。他们结婚没几天,严格来讲还算在蜜月期,伊索不太会黏人,于是约瑟夫竟然成了黏人的那个。两人各自回房休息前约瑟夫还索了一个吻,然后贴在伊索耳畔暧昧地说“明天晚上,别忘了”。说完这话他便转身走了,留下伊索一个人站在原地,闹了个大红脸。
如果不去想身上背负的那个沉重任务,单说明晚即将到来的事……他还挺期待的。
伊索转过身,一路走回房间。路上他一直在考虑自己对约瑟夫的心情,他不得不承认,见识过约瑟夫对政事和前王后的手段后,他对约瑟夫是有些心虚和惧怕的。但他也觉得这样的约瑟夫有种令人欣赏的魅力,爱憎分明,对单纯忠诚的人全心喜欢与信赖,对背叛自己的人毫不留情。如果没有暗杀任务……如果没有暗杀的任务,为约瑟夫所爱的他将会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人。
他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前,侍女早站在门口等候。见伊索回来,她恭敬地将一个信封交到伊索手里:“殿下,这是英国王室寄来的信,应该是您的家信。请您收好。”
伊索心头一紧,他伸手迅速将那封信接过。只看了一眼,他的心就凉了半截:
信封上的文字是“伊索.卡尔先生亲启”。他来法兰西之前和那边约定了暗号,倘若是家信,信封上会写“伊索.卡尔亲启”,只有当信件内容有关于暗杀任务时,信封上才会加上“先生”这个词。
紧张之余他飞快地扫了信的封口一眼,封口上的火漆印完好无损,印章的花纹是英国王室专属的花纹。确认了信没有被偷看过,他才对侍女有礼地道了声谢,走进房间将门反锁,打开信封。
信的内容只有一页,伊索简单扫了两眼,就知道上面聊的都是没什么营养的琐碎家事。信的末尾提到伊索喜欢英国的信笺纸,因此随信寄了一些。伊索拿起那沓空白的信笺纸,从里面打开翻到第四张,然后走到烛台面前,用火苗烘烤那张看似无字的信纸。
黄褐色的字迹很快从纸上浮现。内容很简单,只有两行字:
“为保计划万无一失,我们派了一名内线潜入法兰西王宫,你可与他里应外合,必要时让他下手也可以。内线几日后会到,尽量保证他的安全。”
后面附了内线的名字。伊索看完就把信笺烧掉,看着火舌一寸寸吞没洁白的纸张,他心里五味杂陈:
他何尝不会知道,安插这位内线的目的除了协助他以外,还有很重要的一条——确保暗杀计划的顺利进行。也就是说,从内线来到王宫的那一刻起,暗杀就注定要被执行,约瑟夫必然要死。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