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伊索最终在忐忑不安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很早就被叫醒，侍女在他门外敲他的门，说是国王陛下叫他去做功课。伊索将“做功课”这三个字放在心头揣测了一番，确定了这个词里应该没有隐藏的含义，才整理好仪容出了门，跟笑眯眯的侍女一起向约瑟夫的寝宫走去。

那个侍女比他年长，看向他的视线慈爱又意味深长，卡尔大致能猜出她在想什么，心里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两人就在这种尴尬的气氛里一路走到了寝宫门口，侍女先行告退，而伊索迈步向前，怀着忐忑的心情推开了门。

还好，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约瑟夫和昨天一样坐在书桌前，不同的是，今天他换上了他平时那身深蓝色的礼服，手里的书也变成了一册厚厚的法令。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连眼皮都没从文件上抬起来，只是“唔”了一声：“来了啊？坐我旁边就好，今天有几件王宫内的破事要处理，你来试试，就当是做功课。”

“喔，好的。”伊索点了头，走过来坐在约瑟夫旁边。桌前他的位置上放着一沓文件，显然是约瑟夫早给他准备好的。卡尔翻开最上面一份，开始看。

走过来时他特意留心了一下，房间中央那张床的幔帐依旧垂着，看起来并没被精心收拾过。一切都很平静，匕首的事应该没被发觉……他想。等到约瑟夫去洗手间的时候，就把那东西偷偷拿出来带走吧。

他收敛心神，开始看手中的文件。第一份文件是王宫里某名守卫的申请单，措辞写得冗长又百转千回，伊索看了一两分钟，才看出他要表达什么意思：他想放年假回家休息。

伊索：“……”王宫里也讲究工人阶层的民主权利了吗？

他思考片刻，觉得这种事倒是无伤大雅，反正王宫里守卫多得是。打定主意，他偏过头轻声问约瑟夫：“一个守卫想请个假。我就直接批了？”

“嗯，涉及人数在20人以下的事你随便处理。”约瑟夫还在看那份法令，八成是遇到了什么头疼的地方，“这点小事都要把文件递到国王手里，觉得他们很烦吧？没办法，当初我把大权从议会手上抢回来，议会的人心里可是难受得很，所以不愿意替我接手王宫里的事。原本我找了个秘书处理这些事，现在你来了，可以先自己处理试试，熟悉一下，了解情况后我把秘书配给你。”

“好。”伊索觉得自己仿佛在听上司分配工作，“那这段时间我要做的事是？”

“跟着我学。还有，全面了解这个王宫。”约瑟夫终于从法令上抬起头来，神情看起来很严肃，“处理完这些文件我放你假，你可以在王宫里多走走转转，实地了解这里的运行机制。掌控了王宫，王宫里所有人的命就在你手里。切记小心。”

“嗯，我知道了。”伊索点头，望着约瑟夫的脸，他忽然觉得对方今天似乎心情不佳。于是他轻声问：“今天怎么了，法令的事很头疼？”

约瑟夫顿了顿：“还可以吧。议会今早把这东西送上来，说修改了工人权利义务相关的法令，让我过目。这些事情我不太熟，要好好审核一遍，以免出什么乱子。”

“喔。”伊索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要是遇到实在不开心的时候，告诉我，我说不定能让你开心些。”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措辞有点奇怪。果然，他看到面前的约瑟夫眼底泛起笑意，就知道自己这话说得过于暧昧了。约瑟夫微笑着问他：“你想怎么让我开心？”

“……”伊索窘得说不出话来，他本就内向社恐不善言辞，只能垂下眼帘不说话。约瑟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说起来，我忽然想知道，你现在把我看成你的什么人？”

伊索一愣，他抬起视线，正好迎上约瑟夫柔和的目光。他顿了片刻，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把你，当成我的……”

他想过“恋人”“丈夫”甚至“老师”等词语，都觉得不太妥帖：前两个太黏糊，他不好意思说出口，后面一个又太疏远。约瑟夫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困窘，他伸手轻轻搂过伊索的腰，将对方拥入怀里：“我知道了。你把我当你的伴侣，当你的alpha。”

伊索心头一动。他听见约瑟夫继续向下说着：“在你心里，我是懂你的人，你信赖的人，你爱恋的人。客观上，我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是你要追随的人。所以我会得出这种结论。我说得对吗？”

很准确。伊索惊异于约瑟夫对他的理解，他抬起头来。约瑟夫勾勾唇角：“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对不对？小伊索，你太好懂了，看你对问题的反应，我就知道你想怎么回答。”他停顿了下，又说：“总之，我们彼此喜欢就好。政治联姻中能遇到一个让我真心喜欢的人，我已经很意外了。”

说到这里，他凑上来，吻上伊索的唇。伊索没有抗拒，他抬起头接受来自爱人的亲吻，两人的唇贴在一起，舌尖勾着相互缠绕，伊索对于吻还很青涩，但却笨拙而努力地配合着，以一副甘愿奉献出自己的姿态。书桌前的窗子开着，正对着王宫内春天的花园。花园里草木茂盛，吹进窗里的风花香浮泛。

午后，伊索做完了他的“功课”，约瑟夫也终于看完了他的法令，在上面批了几笔之后交给手下带走。约瑟夫说要放伊索半天假，于是他们像午后散步一般，肩并肩走进花园。

匕首早被伊索拿到手里，塞进口袋。他把它装进了一个丝绒的袋子，加之这把匕首本来就小巧，躺在口袋里倒是不明显。

约瑟夫说让伊索随便走走，他要在花园里练刀。伊索看着他停步在当初他们相识的花坛前，从腰间抽出佩刀，终于忍不住发问了：“原来我们认识那天……你是在练刀啊？”

约瑟夫回头扫了他一眼：“对，原本每天都会练。”

“每天都要练？目前法兰西又没有战事。”

“不是这个问题。你果然不懂，年轻人对这种事情没感觉。”约瑟夫摇了摇头，“你现在才二十岁出头，过了二十五岁你就会知道，你的身体素质在那之后会逐渐变差。精力很难集中，嗜睡，容易疲劳……不要惊讶，这些都是真的，就算是alpha也免不了的衰老。所以，要保持锻炼，才能保证处理政事有足够的精力。”

伊索似懂非懂地点头。他听到约瑟夫又低声补了一句：“当初我研究那个不会让人变老的学问，这也是原因之一。”

原因“之一”？伊索敏锐地捕捉到了句中的关键词。

“今天就到这里吧，晚上你回去就好，我今天还有点事，不陪你了。”约瑟夫扬扬唇对他微笑，“对了夫人，有空的话帮我排个时间表。”

“什么时间表？”伊索被他突然的要求搞得一头雾水，但他下意识觉得，约瑟夫忽然开口叫他“夫人”，那话题大概不是什么正经事。

“别紧张，不是大事，就是晚上的时间表。你知道的。”下一刻，约瑟夫轻描淡写的解释成功让伊索呛到了自己。伊索被他这话呛得咳了好几声，脸颊也红了，不知是因为咳的还是因为害羞：“那……有什么原则吗？”

“原则是指什么？”

“每周几次……之类。”

“没有，你看着办就好。你想几次就几次。”约瑟夫倒是很随和。

但他的随和难倒了伊索。伊索左右为难，他觉得他的脑袋快要想炸了：为什么一个男人会要求妻子帮他拟一个规定什么时候做爱的时间表？这种事情还要排班？这是什么老干部作风？这种事排多了也不好，排少了也不好……

约瑟夫笑眯眯看着他五味杂陈的表情，过了半天，才慢悠悠补了一句：“没事，这只是你什么时候来我寝宫的计划，不是实质上做什么的计划。具体到每天晚上，做不做还要看情况。”

“……喔。”伊索答应了一声，心头豁然开朗。那就稍微多排一点好了——他心里想。

这就是婚后的生活吗？伊索心里有点恍惚。他没谈过恋爱，还没学习过和恋人相处，就直接跳到了结婚这一步。现在看来，生命中多了一个人的生活还真是……有点混乱，却也很甜蜜。

接下来，约瑟夫没再给他布置什么任务，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便分开了。伊索绕着王宫走了一大圈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今天接受约瑟夫的建议没戴口罩，一路上不少守卫和侍女都认出了他，向他打招呼，这让他多少感到了几分尴尬和局促。好在，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是友善的。

走进房间后，他立即调整了自己的精神状态，开始修整目前的暗杀计划。情况很复杂，他拿出笔记本开始梳理，“暗杀计划”几个字被他写在页面的最上方，他写完又觉得“暗杀”这个词冷血无情得让他心悸，赶忙慌慌张张地划去。

他其实是个很严谨的人，尽管白天被约瑟夫迷得神魂颠倒，也无损于他的思路清晰。他在纸上画出简单图示，婚礼与初夜已经完成，两人的感情亲密程度超出他预期。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里，他的目标任务有两个。

第一，摸清国王与这个王宫的底细，为接下来的暗杀做准备；

第二，增进与国王之间的感情，巩固王后地位。

第二点他相信不成问题，他和约瑟夫目前感情进展很好，约瑟夫安排他执掌王宫事宜，对王宫人员的掌握也对他地位巩固大为有利。那么接下来，他只需要重点解决一个问题：

摸清国王与王宫的底细。尤其是约瑟夫的底细。

伊索想，他的城府与约瑟夫真的存在很大差距。这两三天相处下来，他觉得约瑟夫在很多时候能一眼看透他，而他，还远远不够了解约瑟夫。

的确，这几天下来，当初这位花园里的“贵族”已经在他心里形象丰满起来。但伊索还对他的很多事一知半解，比如他的经历，他和议会之间的矛盾，他的年龄之谜，他的哥哥，还有……他那个未生育子嗣就因病亡故的前任王后。

说来奇怪，伊索竟觉得这位王后是他目前最为好奇的话题，尽管他只敢偷偷好奇，不敢亲口去问约瑟夫。他想，当年结婚时才二十几岁的约瑟夫事业上意气风发，又长相英俊气质优雅，恐怕半个欧洲的贵族女性都想嫁给他。他的王后一定是联姻人选里条件最优秀的，可是，结局怎么会是这样？他想不通。

他笔尖停在纸上“前任王后”那个词上，若有所思。此时的他没想到的是——

只过了一天，他就了解到了“前任王后”这位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