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顾人益气急之下,要给那卖解老人一个教训,却被其兄顾人玉打翻在地,负气走出了客栈,飞身上马,扬鞭就走。待的阿古丽跟了出来的时候只见他早已一骑绝尘向东门去了。阿古丽急忙解了自己的马,追了下去。
两人出了城门,阿古丽加紧几鞭,追上顾人益,就马上一把拢住顾人益的辔头,道:“顾先生何必如此?有什么话不能与令兄当面说清楚的?”
顾人益本就因为司徒雷被公孙琦打了,一肚子的火气,见阿古丽又来拦阻,更是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也不管来的是男是女,什么君子不与女子争斗的成例,怒目道:“若非你师兄伤人,我何至于受这般嫌弃?”话犹未了,高扬马鞭,对准阿古丽就抽过来。
阿古丽虽是好心,又如何能够平白受这样的闲气?急忙把手一松,身子后仰,躲过一鞭,那马鞭却正好重重抽在阿古丽的马上,马匹吃痛,一声长嘶,撒了蹄子向前狂奔,顾人益却是冷哼一声,一拨马头,往别处走了。
阿古丽好容易勒住马缰,心中大怒,急转头看,正看见顾人益策马疾驰的背影,也调转马头追了上去。阿古丽的马本就比不了顾人益,纵使扬鞭疾走,两马之间也是越来越远,看看日暮西垂夜鸟归林,顾人益纵马奔向林中去了。等到阿古丽到得树林前时已经不见人影了。若是别人时,既然追赶不上,也就放弃了,但阿古丽自有一股轴劲,不追到人决不罢休。况且她又是久在马背上的,虽然大漠中原景色不同,却也晓得一个人如果是在林间驰骋,必然不会走到树木间去,只是在路上奔驰。心中既已了然,便不减了速度,望着小路追了进去。
这林间小路自是比不了宽阔大道,十分的幽深曲折,有时候前后两人相距不过一里路,却因为小路盘桓,却要走出一里半的路程来。阿古丽追了一阵,直不见半点踪迹,正自着恼,却听得左手边树林间扑簌簌有飞鸟振翅的声音,心中一动,急忙勒马,把眼细看,就见前面不远是一条岔路,缓辔上前,觉得那条路更是幽森,心中暗想道:“这边有惊鸟的声音,必是往这边走了,只是这路险狭,若不留神,被他暗算怎么办?瞧他的意思,是个混不讲道理的,没来由平白遭他毒手。但他的哥哥又救过我的命,我若不将他带回去,也没脸面去见恩人了。”思索间已那定主意,翻身下马,走到路口,辨明惊鸟之处,展开轻身功夫,一个“一鹤冲天”蹿上树梢,巧借着树枝沉浮之力如一直火红色的大鸟一般在林间飞跃。
不消得片刻,隐约已经能够看见木叶间的火光,阿古丽心中一喜,暗想这顾人益负气出走,本就是一念之间,现在天气也晚了,中原地界又素有关城门宵禁的传统,就算想要回去也不能够,这才在这里生火休息,这里又是林深草密,轻易找寻不着的,正好藏身。她既然想定了,便又想道:“他是恩人的兄弟,现在负气出走,虽然方才差点伤了我,但毕竟也是气急。顾公子是救了我性命的,他的兄弟我是不能不管,等会见了,就算他气还没有消,也不过就是被打一顿而已,总要他们兄弟和好才是。”心中想着更是向着火光处飞掠。
忽的只听“碰”的一响,破风声呼啸而来,阿古丽大吃一惊,却并不慌乱,急忙半空中双脚一垫,两手抱住树枝,将纤腰一挺,翻上高枝。那暗器已是打了个空,“夺”的一声钉在树上。左首林木间有人叫道:“来者何人!”却并不等人搭话,又是“碰碰碰”三声,三点寒芒直奔阿古丽而来。
阿古丽自这人第一次偷袭时便已听出那兵器必是弓弩之流所发,心惊道:“我听师父说起,弓弩之物,多是军队武备,就算是帮派之中有人用的,也多是成群结队,以壮胆气用的。无非是迁延敌人进攻。其中却也不乏神射手,譬如梁山花荣,号称‘小李广’,庞万春号称‘小养由基’,先代神射更是数不胜数,可是这毕竟只是少数,如我义兄克必烈这样的终究不多。这人的弓,听那弦音必是极其硬的,没有绝大的膂力,是万难拉动。这人却是谁?有这般本领?”她这样的想法,诉诸文字固然是不短,但心念只在电闪之间,阿古丽心存疑惑,却只在生死关头,本能的便是一支天山神芒打了出来。——这天山神芒虽然重逾精金,但暗器之物本就人人可以习得,阿古丽久在天山,虽然铁莲子、铁菩提是她惯用,却也藏了几支天山神芒。那人后来三箭才发,忽的面上一痛,连惨叫都来不及,便撞下树去了。
阿古丽却是听得弦响,想也不想便一翻身,跃上其他树枝,那人三箭都落了空。她却循着那人跌落的方向飞身扑下,却见这人手里一张硬弓,背后背着一壶羽箭。她跟着义兄克必烈学了一手箭术,只是一向不曾带着弓箭,现在既然平白有了,不免技痒,又正听林间嘈杂,是往这里来的意思,显是方才这人一声叫惊动了林中人。阿古丽也是被那偷袭的人四箭射出了火气,心想:“他不问青红皂白就对我下杀手,显然不是个好人。这些人与他做一路的,想来也不是良善的了。我跟着克必烈大哥学箭,虽然大哥说我已经学会了,这一路过来却从不曾用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就拿他们来试试也是好的。”当下一把捞起那偷袭者的弓箭,飞身上树,就木叶中藏了。
过不多时,但见林间火光绰绰,七八个人手拿火把走近前来,一人道:“方才老十四那一声叫喊,必是有人来了,兄弟们留神莫叫那厮走了!”
另一个笑道:“哥哥就是多心,十四哥神箭江湖闻名,便是当年的小李广也不过如此。谁能在他的箭下逃生?”
先前说话的沉声道:“三十六弟,你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怎地如此粗心?江湖上能人异士极多,莫说苦渡秃贼、东方魔头这几个老的,前些时候咱们在洛阳遇到的公孙琦就十分厉害,你这一只耳朵一只眼睛难道是平白丢掉了不成?”
那人听了这话,仿佛立时怒了,咬牙道:“这姓公孙的莫要再让我遇到,若是遇到时,定要让他生不如死,方才消我心头之恨。”
阿古丽在树上听了一个真切,心头一喜,却也大怒,暗想道:“我师兄平素不会胡来,既然弄瞎你的眼睛,割了你的耳朵,必然是因为你不是个好东西。现在又来暗害我,我怎么能放得你过?”心念过处,暗中张弓搭箭,准备一试身手。
自古用弓箭的需有膂力,女子力弱,故而少有用之者,史册所载,更是少之又少。这女子走江湖的,大多是以小巧轻便的兵器为主,或者用以暗器,也是空穴来风事出有因的。然则阿古丽却并不相同,她自幼随苦渡禅师天山修行,内力已是颇有根底,这举凡练武的人,若是内力小成,便可平添不少气力,况且她又是出身回纥,那更是一个上马为兵下马为民的民族,骑射之技深入骨髓,故而要开手中这样一张硬弓并非难事。
看看那几人走将来了,火把中已然照见这偷袭者老十四的尸体,都吃了一惊,领头的急忙叫人戒备,自己带了一个兄弟上前验看,这一看不打紧,那另一个兄弟已然惊道:“天山神芒?三哥!十四哥怎地是被天山神芒打死的?”说话中声音都颤抖了。
阿古丽听出这说话的人便是之前说要找公孙琦算账的那位,心中本就十分愤怒,现在既然有这样一个机会,顿时借着火光觑个切近,“嘭——嗖!”一声。硬弓的弓弦声音本来极响,更兼这时候天色向晚,森林中十分寂静,更显得这一声突兀,那几个人都吃了一惊。为首的更是向旁边一跃,躲了开去。但这与公孙琦有过节的却并不幸运了。阿古丽本就是对准了他,强弓即发,去势极劲,距离又短,根本无法反应。只一箭,从他后脑射入,眉心穿出,扑地就倒,眼看是不活了。
众人也十分明白林深叶重,寻人不易的道理,循着弓弦响处,手里暗器如雨发出,阿古丽却不慌不忙,“嗖嗖嗖”三箭连珠,又射翻三人,这才跳过另一颗树上去了。
那领头的心中惊怒,举刀叫道:“阁下何人?为何不现身相见?藏头缩尾岂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阿古丽心下好笑道:“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我本就不是男子汉,更不是大丈夫。这人真真可笑!”也不答话,起手又是一箭,那人听的劲风,急忙闪避,阿古丽却并不射他,又将另一个射死。
这人如惊弓之鸟一般,但听得弦响,便要跃动移位,以防遭了暗算。他很是清楚自己十四弟所用的硬弓威力,不敢就算是与十四弟动手也不敢直撄飞羽锋芒,但现在看来,这人弓箭之术并不在自己兄弟之下,稍有不慎便要命毙当场。只是自己连对方长得甚般模样都不知道,便像个猴子一般跳来跳去,很是觉得丢脸,横刀怒吼道:“阁下既然不愿意露面,也还罢了。只是可否留下个万儿来,我刑凶门好去讨教!”
阿古丽本来还只是因为之前那人辱及师兄,心中火气上来了的缘故,现下却真真切切听到“刑凶门”这三个字,不免心中一惊,暗道:“好哇!原来是刑凶门的。我和恩人一路找你们,本来是以为你们门主死了,你们树倒猢狲散。不想却在这里,我若是不杀了你们,既对不住我那恩人,又对不住名刀山庄死去的人了。”
她这么一想,手里动作自然顿了一顿,那为首的老三见对方一时没有了动静,很以为是刑凶门凶名在外,这人惧了,万分得意,冷笑道:“阁下既然怕了,不愿暴露行踪,我们本也没法,只是……”话犹未了,一点金乌寒芒早到眼前,老三才吃一惊,就随着自己那几个兄弟去了。
众人之中为老三马首是瞻,这老三既死,都呐一声喊,四散退去,阿古丽岂能放的他们过?一朵红云飞下,短剑出鞘,三两步追上一个,一剑刺死。众人心中惊惧,根本不知到底怎么了,只是确定自家大哥本领高强,也不管自己又死了几个人,来的到底是谁,只是向着火光处没命价飞奔。
阿古丽一路杀来,只见林中一片空地,支了六七顶羊皮帐篷,点了三堆篝火,五七人围在最大的火堆前,两个正在炙烤一整只羊,其余的一面喝酒,一面谈笑,只有一个八尺多的壮汉抱着一把金丝大环刀,冷森森看着火堆不发一语,余下的各自挤在一处吃喝。那火堆边上粽子也似的捆住一人,正是顾人益。
这壮汉听见响动,急转头看时,只见自己去打探的人仿佛被鬼追着一般逃来,去的七八个人只回来了两个,那跑得慢的更是才一露面,一声惨叫,扑地死了。
空地上众人这才急转头,正看见阿古丽到来,都急忙抄起各自兵器,围拢上来。两方站定,阿古丽面沉似水,问道:“你们是刑凶门的人?”
一个小喽啰怪笑道:“小娘子既然知道,却还敢来?莫不是知道我们大哥寂寞,过来相陪的?”众人听他这不三不四的话,都大笑起来。
阿古丽自那天晚上在勾栏院几乎糟了智空喇嘛的毒手,对于此等调戏深恶痛绝,甩手就是一颗铁菩提,径向那人打来。那人正在大笑,虽是心中有所防备,却哪里防得住?被这一铁菩提正从嘴里打穿,呜呼哀哉。众人见阿古丽动手,都大怒起来,就要动手。
那壮汉却止住了,冷声问道:“姑娘是谁?你我似乎不曾见过,为何与我们为难?”
阿古丽俏脸携霜,强抑怒气道:“好叫你们得知,我叫阿古丽,你们什么三十六要找算账的公孙琦便是我师兄。你们刑凶门作恶多端,难道我就不能管了么?”
壮汉冷笑一声,这才缓缓将大刀一摆,道:“如此甚好。”使个眼色,大家一拥而上。这正是个:
江湖恩怨江湖了,是非丛中是非多。
不知这壮汉为何在这里?与公孙琦又有什么仇恨?阿古丽身陷重围,能否无恙?顾人益怎么被捆在这里?性命到底会如何?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