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阿古丽被迷药迷昏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际忽然感觉一道水柱扑面而来,顿时激灵灵的醒了大半,鼻子里哼了一声,身子动了动,但听得“唰啦啦”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跑开了。阿古丽这才吃了一惊,本能的要拿宝剑,却拿了个空,不由得悚然睁眼,一跃而起,但她中的迷药尚未全解,浑身还软绵无力,才一跃起,便觉得浑身酸痛异常,几乎扑倒在地,身子一晃,撞在一棵大树上才定住身形。却见一只傻狍子在林间闪了一闪,便不见了。她这才觉得浑身一身骚臭味扑鼻,中人欲呕,更何况是正经的浇在她脸上呢?心里恶心,佝着身子“哇哇”的几乎把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原来阿古丽昏死过去之后,被程花莺莺一脚踢下山坡,骨碌碌的滚出不知多远,砰然撞在身后这株大树上,这才停了,只是迷药厉害,不曾撞得醒她,倒在草丛里依旧昏迷。便在这时,一只狍子过来,举凡走兽都喜欢在经过的地方撒尿作记认,这一泡尿便好歹正淋在她脸面上了。等她哼哼唧唧的一动,狍子受了惊吓,撒腿就跑。
阿古丽想了半晌,记起自己和程花莺莺下山的时节正遇到那淫贼袭击,自己不慎中了迷烟,被迷晕了过去,又吃了一惊,大叫道:“夫人!夫人!”她叫的自然是程花莺莺了,可现如今已然入夜,黑幕低垂,繁星闪烁,但闻叶响虫鸣,哪里还有人声?她急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发现身上除了滚下山的印记,并没有被人费力过的痕迹,这才稍稍放心,至于自己的宝剑,想必是昏迷之际撒了手,被那淫贼捡了去的。她用衣袖揩了一把脸,那异味又差点让她吐了出来,靠着大树站了半天,心中想道:“这淫贼好厉害!也不知道程夫人是否走脱了。不如先下山看看,若是那些轿夫还在,我再去找一找,定要找着这个淫贼,救了夫人和木秀才的妻子。”这般想着,摸摸索索的下了山。
寻路到了山脚的路口,却见一点火光在那里闪烁,耳里听得马匹轻轻的响鼻声。阿古丽心道:“我正要找他,不想居然自己来了!正好拿住,问出那些女子被关押在何处,却在理会。”当下就怀里一模,本来是要摸出暗器来的,却不想她一路滚下山,那暗器囊早失落了。阿古丽定了定神,从地上捡了几颗石子扣在手心,蹑手蹑脚的凑将过去。
到了近前,借着火把亮光,阿古丽看得真切,却是两个道装打扮的人,一个身穿黄色道袍,腰里挂着一个葫芦,粗眉大眼,方面阔口,长着一部连鬓络腮短须,一个身穿蓝色道袍,吊着一块碧玉八卦,手里拿着一个蝇甩,身材瘦削,细眼长髯,两个人都背着一口宝剑。那穿黄的正蹲在地上翻看,阿古丽顺眼看去,原来那些轿夫都被杀了,那黄袍道士查看了一阵,道:“好狠的人!”
那穿蓝的“嗯”了一声道:“都是一招毙命。”
那黄袍道士没有抬头,道:“是朱砂掌。”
穿蓝道士哼了一声,道:“天底下练朱砂掌的可不是我崆峒派一家。你要非往我头上栽赃,少不得咱们打打一架便是。”
黄袍道士这才转过头看了蓝袍道士一眼,也沉声道:“咱们是来找人的,可不是来打架的,要打回去再打。”
蓝袍道士又哼了一声,倏然转过头来,看着阿古丽的方向喝道:“什么人,出来!”
阿古丽心中一凛,不知道行藏是否被他瞧破了,不敢妄动,却听那蓝袍道士第三次冷哼了一声,忽然跃起,岔开五指,如同苍鹰搏兔一般对准了阿古丽凌空抓来。阿古丽急忙就地一个打滚,手中石子脱手打出,那蓝袍道士嘿的一声冷笑,手中的拂尘一挥,打落了石子,稳稳地落下地来,一双寒星一般的眸子盯着阿古丽,却不说话。阿古丽见被他看破,也翻身站起,盯着这蓝袍道士。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那黄袍道士忽然问道:“姑娘是谁?为何大半夜在这里?”
阿古丽不敢答话,只是凝神待敌。那穿蓝的却一声冷哼,收了招立在一边,却也不敢怠慢。
黄袍道士看看阿古丽,又看看蓝袍道士,终于打了一个哈哈道:“姑娘莫怕,我们不是恶人。贫道乃是昆仑派谢苍溟,这一位道友乃是崆峒派的孙玄海。不知姑娘芳名?为何深夜在此?”
阿古丽心道:“今日偷袭我们的淫贼是一身黑袍蒙面的,听声音也好像不是他们。但安知他们不是一路的?说不得这些轿夫便是他们杀得也未可知。”想到这里,也不回答,只是问道:“你们又为何在此?”
那黄袍道士愕然一下,知道阿古丽心有疑虑,便解释道:“我们是来甘州城找人的。看姑娘相貌衣着,是辽国的回纥人么?”
阿古丽道:“是又怎样?与你们有何相干?”
穿蓝的道士负手而立,抬头又是一哼。
黄袍道士谢苍溟道:“贫道看姑娘仿佛会些武艺,只是听闻甘州城闹淫贼,姑娘还是小心为上。”
阿古丽问道:“如此说来,你们也是找淫贼的了?”
谢苍溟显出些惊异的神色问道:“姑娘在找那个淫贼么?”
阿古丽愠道:“那是自然。”
谢苍溟思索了片刻,对孙玄海道:“反正咱们找人一时半会也没着落,不如先除了这个淫贼,道兄以为如何?”
孙玄海道:“无所谓。”
谢苍溟又看了看阿古丽这一身惨状,忍住笑问道:“姑娘可是跟这个淫贼照过面了?”
阿古丽脸上一红,大声道:“照过面是照过面了,可是并不曾被他玷污了,你休要想歪了!”
谢苍溟面色一端,问道:“姑娘在何处遇到的?”
阿古丽道:“便是在这山上。原本我还有一个同伴的,只因为我不小心被那淫贼用迷烟迷翻了,想来是我那同伴为了救我,自己失手被擒,听说甘州城还有一个孝顺女子也被那淫贼抓了去,我便是想要再去找找,好歹就出他两个来!”
谢苍溟听她说了半天,总觉得没有半点消息,不由得把眼看向孙玄海。孙玄海道:“便在这山上。”
谢苍溟咋舌道:“姑娘,可还有其他线索没有?这山那么大,找一个人可不是大海里捞针么?”
阿古丽想了想,道:“那淫贼本事很好。”
谢苍溟嘴角抽了一下,又听得阿古丽接着道:“蒙着脸……会放迷烟……我那朋友是甘州城外程府的夫人,叫做花莺莺……还有……”
她话还没说完,谢苍溟和孙玄海同时眼睛一亮,问道:“你说谁?”
阿古丽怔了怔,道:“我说谁了?”
谢苍溟道:“你说甘州城外程府,是不是便是西夏员外郎程银川?”
阿古丽道:“这我可不知道。我又不认识他。”
谢苍溟急忙问道:“你说那夫人名叫花莺莺?怎生模样?”
阿古丽不晓得他们为何会对程花莺莺如此激动,虽则疑惑,心中却想道:“许是他们听说程夫人是因为救我被擒,要问个清楚,好救人哩!”心念及此,便把程花莺莺怎么个长相,如何的气度都说了。
那二人对视了一眼,谢苍溟道:“姑娘再想想那淫贼可还有什么特异之处?”
阿古丽又细想了一回,忽的灵光一闪,道:“那淫贼衣服上有一股香味……啊!我想起来了,那是天竺的檀香。我在庙里闻到的。”
谢苍溟愣了一下,就听孙玄海道:“庙里和尚。”
谢苍溟嘿了一声,道:“道兄说得有理。姑娘,那淫贼只怕便是庙里的和尚了。花……嗯……你那伙伴程夫人或许也在那里。我们这便去看看,你是……”
阿古丽道:“我也一并去。”
谢苍溟看向孙玄海,见他点了点头,便也道:“如此甚好。多个人多个助力,就麻烦姑娘了。”
当下三人各展轻功上山,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到了观音寺外,此时已是三更天了,庙门紧闭,三个人一跺脚,跃进院墙,飞上屋顶,一路往禅房而去。看看到了僧房院落里,三人举目一瞧,却是黑沉沉没有半点灯火。三个人不由得都是一呆,心里道:“难道是猜错了不成?”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便就在此时,只听得脚下“吱呀”一声轻响,走出一个迷迷瞪瞪的小和尚来,谢苍溟对着孙玄海使个眼色,孙玄海会意,身形一动,已扑到那小和尚身后,随手点了他的几处穴道,抓起小和尚足尖一点,宛若一片树叶一般飘到院落阴影里去了。
阿古丽轻声赞道:“好轻功!”
谢苍溟当先飞下,跟着孙玄海去了,阿古丽心中猛然醒悟,也急忙跟上。到了僧房院落的墙角处,此处正有一个水井,想来便是众僧侣们打水生活用的了。孙玄海八小和尚往井边地上一丢,沉声喝道:“他娘的!居然被下的尿了裤子?兀那小秃子,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若是敢胡乱开口惹的人来,便立刻杀了你,明白也未?”
小和尚到底年纪还小,虽说似他这般小小年纪便出家为僧的多半是因为家中遭逢了祸事,心智比之同龄辈高出些许,然而遇到被人裹挟的事情,也忍不住心里害怕,奈何他被点了穴道,身不能动作,口不能言语,待要满口答应亦是不能,只得睁着一双无邪的童眼流露出害怕的神色来,眼泪已在眶里打转,便要哭出来了。
孙玄海却不理他,解开了他的哑穴问道:“说!你们捉来的女人都藏到哪里去了?”
小和尚哽咽道:“我……我……我……”已是惊吓过度,乱了方寸,便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孙玄海怒道:“你什么你?说!不说时,便把你丢进井里去!”
小和尚经不得吓,顿时哭道:“我……我不知道……”
孙玄海喝道:“胡说!你若再不说实话,本道爷便先拆了你的骨头,再把你丢进水里滃死。”
小和尚被吓得脸色大变,只是遇到这般恶人,不敢高声,生怕真的被他杀了。僧道之流虽说修炼,要看破生死红尘,然而人之本性皆是贪生恶死的,舍身饲鹰终究不过只是传说罢了。小和尚因为不敢嚎啕大哭,只弄得眼泪直流,嘴角抽风一般“嗦嗦”声响,道:“我……呜……我……呜呜……真……真不知道啊!呜呜……”
谢苍溟见孙玄海铁青了脸色,双手微微颤抖,怕他做出什么来,急忙打圆场道:“道兄息怒,谅一小和尚能知道多少,你何须如此紧逼?却不吓着了他?”
孙玄海冷着脸看了这和尚半晌,哼了一声,大袖一甩,退过了一边。
谢苍溟上前问道:“小师傅,我们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坏人,只是要想你问些事情,你知道便告诉我们罢!”
小和尚尖声哭道:“我……我说了我不知道啊!我……我……本来是要小解的,偏生被……你们抓了过来……尿了一裤子……呜呜……”
谢苍溟见他咬定了自己不知道,后面尿裤子云云更是答非所问。谢苍溟又不愿意扮黑脸吓小孩,不禁尴尬了半晌,忽然心念一动,问道:“小师傅,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要问你最近寺院里可有什么人来投宿么?”
小和尚见这人和颜悦色,不似方才那位一般凶神恶煞,心里害怕减了几分,答道:“我们这里一贯不留施主住宿的。主持说怕施主中有不尴尬的人,若是觊觎佛典,偷窃了去。虽说佛门广大,与世无争,然而终究是先辈心血,若是遗失了,落在俗人手中难免要玷污经典,就算不是,也对不住先辈们。”
谢苍溟心中一动,又问道:“小师傅在这寺庙里做什么事情?”
小和尚道:“除却早晚功课,便是打扫院落。”
谢苍溟指着阿古丽问道:“这位姑娘你可见过?”说着摸出火折子吹燃了去照阿古丽的脸面。
那小和尚看了一阵,道:“这位姑娘今日才与程夫人同来的,还在僧舍外的放生池塘上说了一会话的。那时候我正在旁边打扫。”
阿古丽忽然问道:“我们走了之后,程夫人可曾回来?”
小和尚想也不想便道:“程夫人不曾回来过啊!”
谢苍溟扯了扯阿古丽衣袖,挥手示意收声,接着问道:“你们主持可会武艺?”
小和尚答道:“我不知道。”
谢苍溟又问道:“你们藏经阁在什么地方?”
小和尚忽的警觉起来问道:“你们要作甚?偷经书么?”
孙玄海怒喝道:“说!”
小和尚吓得浑身一个机灵,道:“便在那边,三层阁楼便是了。”
话音刚落,孙玄海忽然手起一掌,正中那小和尚头顶百会穴,掌力外吐,那六七岁的小和尚便连哼都没哼一声,已然七孔流血,毙命当场了,谢苍溟和阿古丽都吃了一惊,道:“何必杀了他?”
孙玄海一把揪起尸体,道:“留着作甚?”“咕咚”一声,已将尸体丢进井里去了,又问道:“苍溟子,咱们该往哪里去?”
谢苍溟叹了口气,道:“去藏经阁。”
孙玄海点了点头,两个刚要走,却见阿古丽一个人逡巡,谢苍溟便问道:“姑娘,走罢!”
阿古丽斜眼看了孙玄海一眼,道:“你们去罢。我要救人,却不是做贼做强盗的。”
孙玄海哼了一声,负手而立,不再看她。谢苍溟道:“姑娘若要救人时,便该去藏经阁看看的。”
阿古丽想了一想,自顾自的在井边念了一段《往生咒》,这才跟了两个走。谢苍溟奇道:“姑娘能念佛经?”
阿古丽点头“嗯”了一声,却不说话。
孙玄海问道:“你何以断定要找人便要去藏经阁?藏经阁本是重地,等闲不能进入也却有此等道理,便是你昆仑派的凌虚阁,我崆峒派的摘星楼也是一样的。”
谢苍溟道:“正因为藏经阁等闲不能进入,故而能够藏污纳垢。”
孙玄海冷冷道:“如此说来你昆仑派也是这样了?”
谢苍溟呸了一声道:“胡说八道!”便不再言语,三人展开轻功,直奔藏经阁而去。那藏经阁三层危楼,在这一片院宇之中分外显眼,不至于走错了方位。不多久到了近前,阿古丽便要踏上阶梯从正门进入,谢苍溟急忙拉住道:“姑娘且住。”
阿古丽挣脱了,问道:“怎么?”
孙玄海冷笑道:“咱们今晚做贼,哪有从正门走的道理?”
阿古丽眉头微皱,道:“你们做贼便自己去,莫要拉上我。”
谢苍溟小声打了个哈哈,道:“姑娘莫要生气,事情既然已经做下了,人死不能复生,多想无益。这里虽说看着并无不妥,然而总是小心点为上,若是那淫贼果真潜伏在内,敌暗我明,却不是平白的羊入虎口?照贫道的意思,不如先上屋看看,姑娘既然会暗器,眼力自然是不弱的,那淫贼也未必想道我们会从这里上去,遇到了,正打他个措手不及,却不是好?”
阿古丽虽然对于兵法不甚了了,然而终究也是跟着公孙琦在大漠里闯荡了数年的,耳濡目染,总有些明白,当下微一思忖,很觉得在理。这正是:
千头万绪纷乱杂,天地道法却相通。
不知阿古丽三人夜探藏经阁能否顺利?又是否能够救出程花莺莺和木刘婉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