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就像蒙上一块黑色的幕布,无星无月,看起来非常压抑。
“可能快要下雨了。”柳如燕坐在门口的板凳上伸出手去探,连风也没有,“今晚你还要去?”
“对......不过我会再晚一点的时候混进去。”
“为什么要混进去?”
“人家是花魁啊姐姐。”鹿净尘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我没钱。”
“噗,原来是担心这个。”
“怎么,你还能给我?”
柳如燕摇头,接着头往上抬了抬,压低声音:“二楼的小姑娘好像挺有钱的。”
“总是用小姑娘的钱,我怎么说也是四城侠客之首。”
“嚯,你说到底......”柳如燕倾身,用眼睛撇向鹿净尘,“不也是个小姑娘。”
“不说了,”鹿净尘叹了口气,“该办事了。”
“今晚会动手吗?”
“可能会。”
“王天河可不好对付,身边高手如云,不过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带人,你万事小心为妙。”
“知道了。”
——
鹿净尘一身黑衣,用布蒙住了脸,夜已深,跨过两条街,翻上了相思阁的屋顶,找到凌落给出信号的房间,蹲守在外。屋里传出嬉笑声,觥筹交错,暖黄色的灯火摇曳,映出他们的身影来。
“王天河从不留在我这里过夜。”脑海里,凌落的声音进入了回忆,“他有带人,通常是两个,站在身后,直到他喝得有些醉了,再搀扶着他离开。他不会留太久,离开之时,相思阁依旧是宾客正盛的时候。”
鹿净尘手指紧扣剑鞘,随时准备好跟上王天河的步子。在相思阁营业正旺的时候,就不会频繁有人从相思阁出来,这时候对他下手,最好不过。
她听着房间内王天河的笑声犯恶心,阖起眸子,记忆如汹涌潮水一般涌上脑海。
那一天黄昏,天空也是黑得压抑,生性顽皮的她本该天黑才归家,但是爹从锦城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她是该早些回去。
打开家门,血腥气浓重代替了本该有的饭菜香,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却在那一夜被满屋的惨烈染红了眼。鹿父一生清廉,对当今圣上从来是一片忠诚在心。但是唯一隐瞒的,是他有个女儿。鹿净尘出生后,一直以奴仆之女的身份活在鹿家,从前她不姓鹿,而是随便找了个姓代上,不让她学文学诗,只教武。她从来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心中有埋怨。直到那晚后,看到爹娘双双躺在血泊中,她明白了。
官场如战场,鹿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但是至少,他保全了他的女儿。杀人凶手被找到,是一个越狱的杀人犯,曾经被鹿父亲手送入牢中。可是他为什么可以顺利逃出戒备森严的监狱,似乎大家都明白,但是却没人敢戳破。
雨水打在地上,和血水混合,流入她心里。她没来得及难过,仇恨在胸腔里声声唤着。既然没人戳破,就由她来揭开这丑恶的真相。她要让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血债血偿。
那天后,她抛去了代替的姓氏,她还是姓鹿,叫鹿净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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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的响动更甚,她猛地睁开眼,却也不知什么时候手心蒙上了一层薄汗。
“好好好,凌落姑娘不用送了!”王天河的声音灌入她的耳。
“王大爷,下次再来啊~”
“一定......嗝,一定来!”
听着脚步声渐远,凌落的声音响起:“他走了。带着两个人。”
窗外呼沙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树枝被风吹动发出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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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美酒配佳人!”王天河和两个手下一路往回走着,他是从锦城过来的,今晚就住在客栈先歇一晚。他从不在相思阁过夜,说那地方不详,不可以久留。一边贪图着凌落的美色,却又一边唾弃她下贱。
客栈要走过这条街才到,这条街半夜除了相思阁,没有什么人。
王天河摇晃着身子,步步踉跄。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还沉浸在醉酒的晕乎中,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接着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刺耳。
“王大人!小心!”身后一个手下上前用剑鞘挡过那利剑,紧接着,两个手下一齐拔出剑来。身前的这黑衣人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有些单薄,但是却出招狠厉,冲着致命点就挥手击去,力气也不小。
她往后一退,剑却没放下,压低声音,厉声道:“让开。”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想伤害无辜,我只想取你们身后那人的狗命。”
“不好意思,确保王大人的安全是我们的任务。”
“既然这样。”鹿净尘的手指收紧,“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转了一下剑柄,寒芒滑过她的眼,剑落下,带起的风融合着杀气,脚下的飞尘混合扬起,却很快被剑劈开,衣服下摆一扫,又混乱着飞舞。
很快,剑锋染上了一层红,尘土被那血色打落在地。
雷声轰然,要下雨了。
两个人倒下,雨滴也落下,打在那两具即将冰凉的尸体上。雨中,泥土的味道和腥气缠绕进她的鼻子,抬眸,如针般细又蜜的雨模糊了她的视线,这两人比她想象中要难缠。
朝王天河跑的方向追去,很快,那肥胖的身躯就被她挡住了。
“去哪?”
“别......别杀我!”那胖子跪在地上,身上华丽的衣裳被雨打湿,却也早已不在乎了,“我可以给你钱!”
“钱?我不要钱。”
“那......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知道......”鹿净尘抬手,在剑落下前的那一瞬,吐出三个字,似乎比这剑更利,“我姓鹿。”
没有听到什么惨叫声,鲜红的液体飞溅,一声闷响,肥胖的身躯倒下。
鹿净尘抬起剑,用这雨清洗着剑身,那污浊的液体被冲下,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笑来,很快被雨声吞没。
拖着湿漉漉的身体回到屋前,正想推门入屋,身后忽而响起了一声叫唤。
“阿尘?”
鹿净尘心里一紧,这丫头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外面溜达?
她强忍着不适,扯下了脸上的布,转身。金梦温一手撑着油纸伞,怀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
“你怎么半夜在外面?”
“你上次借给我穿的衣服,我给洗了,半夜听见雨声就赶紧起来把衣服收了。”金梦温看了看怀里的衣服,眉头轻拧,“可惜还是湿了一些,你不会介意的吧?”
“不会。”
“那你为何……”金梦温上前一步,想给她也撑一下伞。
“别过来。”鹿净尘一声低吼,好似命令。
“啊?”金梦温刹住了脚,借着杂货铺二楼的微弱的光,仔细看了一下她的脸,“你……唇色好淡……你……你是不是出去打架了!?你……你的肚子。”
“噗……”还是被发现了,被那王天河的手下划伤了肚子,“我没事。”
“什么叫没事!”
鹿净尘推门入屋,想把门关上,被一只小手抵住了门边。
“小丫头,这可是男人的家,你深更半夜……”
“你都受伤了还这么多话!”那小丫头打断了鹿净尘的叨叨,跨入了屋,“你去躺好,我给你找药,药在哪?”
“你要给我上药吗?”鹿净尘倚在门框上,淡笑着,似乎受伤的不是她。
“不然你怎么办?我都已经看到了不能不管你。”
“可是上药之前,我需要洗个澡。”
“受伤了可以碰水吗?”
“我要用药水清洗一下。”
“那……”金梦温的手握紧了伞柄,“那你先洗,我去外面等!”
“不需要。”鹿净尘迈开步子向里屋走去,“我在里面洗,你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褪下衣物,小心冲洗了身子,用药水将伤口外的污浊洗去,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我洗好了。”里屋传来了鹿净尘的声音。
“嗯?”金梦温站了起来,“哦!好!”
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走进了里屋。
“左边。”
金梦温转过头,这里还有一个房间,半开着门,她抬脚走进,鹿净尘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瓶药粉,瓶身上写着“温”字。
“可以用这个吗?”
“当然可以!”
“好。”鹿净尘把另一只手往下一伸,拽住衣服下摆,上拉,腹部的伤口被暴露出来,金梦温没有害羞,反而替她觉得痛。
“是不是很痛?”
“还行。”鹿净尘把瓶子一伸,“开始吧。”
金梦温接过瓶子,打开,微微弯腰,一手挽住袖子,一手轻轻抖动。
疼痛感传来,鹿净尘的额头冒出了细汗。
“这个药,确实有点刺激,但是会好的很快的!”
“没事,我不怕疼。”
紧接着一阵沉默。金梦温咬了咬下唇,想打破尴尬。
“那个……你为什么要去打架?”
“我……”这个问题终于还是来了,她张着嘴想了半天,最后有些心虚地吐出一句,“我想……给你赢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