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很熟,没有梦,只有一片惬意的漆黑。
眼前的黑色宛若一张卡纸,没有生命,我在熟睡中停止思考。
好像有细微的呼吸声。
是一个人吗?
“白寻。”一句没有任何感情的问候。
我回答不上来,或者说是说不出话,喉咙像是被割断了一样,嘴巴似乎也被封起来了。
我在心里默问:“我好像认识你的声音。”
“呐,白寻,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吗?你把我忘了吗?”
“和子吗?”忽然能叫出来了。
“这边,白寻,我在这边。”
我朝着四周看去,没有什么东西,只有无尽头的黑,连站在什么之上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白寻,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我了哦。”
我在顿了半刻后把眼睛闭上,似乎沉入了另一个地方。
很烫。
很热。
有难闻的气味。
和子嵌在黑色的荧幕一般的背景上,保持着死去的那幅模样,穿着带着白色小花的稚嫩的蓝色吊带睡裙,披散着到肩的头发,嘴唇干裂,脸色却是红润的,身上红色的水滴还在往下滴。
和子被绑在十字架一样的木质的柱子上,脖颈被麻绳勒出压印,四肢也无一例外地被绑着,像极了自己印象中耶稣死去的样子。
我不知道现在应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要对和子说什么话,我没有上前去帮和子,只是看着她。
“白寻。”和子笑着,说出了仍是毫无感情的话。
“白寻你,为什么不来救我呢?”
“你需要我救你吗?”
“我需要你过来和我一起。”
我刚迈开步,和子周围就燃起了火,火光很亮,但是照不亮周围的样子。我保持着右腿迈出的状态被什么丝线扯住了,被强制性地往下一拽,我跪倒在离和子不远的地方。
和子快要死了啊。
就像之前一样,她又要死在我面前了啊。
再一次啊。
“白寻。”
“和子你还能动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不想要她再一次在我眼前死去了。
“白寻你为什么不救我啊。”
“我不能动,和子,你能自己出来吗?”
“只要白寻你和我一起死,我就放白寻你过来哦。”
“和子你在干什么!”
“呐,白寻,为什么那时候我邀请你和我一起死,你拒绝了呢。”
我想起和子死前让我和她一起去泡澡的事,和子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吗?她本来就算好了要去死的吗?是我没察觉到吗?是我忽略了她吗?我应该和她一起去的吗?我本来就应该和她一起去死的吗?
“但是和子,”我感觉身体松了松,“我不想去死。”
“为什么啊,白寻,这里多好啊。”
身体被放开了,能自由活动了。
“白寻,过来吧,到这里来吧。”和子把手臂张开,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但是却让我想吐。
腿不自觉地迈开来走向和子,和子开始被火吞噬,但是她依旧保持着那个令人作呕的笑容,没有任何反应。
周围空气的温度开始升高。
瞳孔开始缩小。
我走到和子前面,热浪让我难以呼吸,她把烧焦了的手举到我面前,捧住了我的脸——很烫,烫到让人说不出话,好像要将我一并吞噬,把我的身体也化作一片火海。
和子的声音变轻柔了:“白寻,救我,好不好?”
“我不要。”
和子把手收了回去。
眼皮被人强制性地拉开,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白寻,没想到你是这么绝情的人啊。”
一双纯黑色的眼睛与我对上。
黑色的纯度很高,没有掺进一点杂质,甚至反不出光。
是棣的脸,但是声音是木垣的。
“我是在做梦吗?木垣先生。”
“这么不信任我吗?一眼就看出我是木垣了吗,白寻?”木垣的脸上没有笑意,却说出了异常温柔的话。
“棣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那么白寻,你知道我到底是谁吗?”
“你是木垣。”
“那么这样呢,白寻?”木垣的脸变成了一张长得很漂亮的男孩子的脸,卷卷的头发仍然没有变。
“你是找我有事吗?”
“白寻,我的话都没有说完,你为什么就跑了呢?这是很不礼貌的啊。你很怕我吗?”
“不,那时候是棣拉着我跑的。他说你想掐晕我。”
“我讨厌你,白寻。”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很幸福的人啊。你和和子都是,你们都是很幸福的人啊,你们都能活很快乐,不是吗,白寻?” 木垣笑得很奇怪,整个脸都扭曲着。
“因为这个吗,你是在嫉妒我们吗?”
“是呢,白寻,我嫉妒你们。为什么你们这么幸福啊。”“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如果把你和和子混在一起,那不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灵魂了吗?对吧,白寻。”
“你就是想这么做吗?”
“当然不止啊,白寻,把你们混在一起之后,你们要一直一直在我身旁,要一直一直陪着我,有最棒的灵魂在身边,那我不是也很幸福吗?”
“你到底是什么?”
“白寻的记忆力真是不好啊,我不是都说了吗?我应该算是这个世界的神吧,所有的东西都是听我的哦,所有的规定都是我定的哦。我很厉害吧。”
“这不可能啊,那如果你现在就让谁消失谁就会消失吗?”
“当然啊,白寻,你想让谁消失吗?这里所有的灵魂都是属于我的哦,都是我抓来的哦,他们全部都是我的东西啊,白寻你也是我的啊,我很可怕的哦,我是恶灵哦。”
“你是在故意装着性格说话吗?”
“被你发现了吗?白寻,你不喜欢这样的我吗?”
“我讨厌你。”
“白寻不可以讨厌我的哦,绝对不可以。看到了吗,和子在这里。”
木垣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人——是和子,没有灵魂的和子,她的眼睛里没有光,只是一个躯壳而已吧。
“这是和子的灵魂哦,白寻。我可以让她实体化啊。”木垣从身后拿出一把小刀,“白寻你不可以动。”
又一次被拉住了,还是那种感觉,也就是说,刚刚看见和子的那里,也都是他造成的吗?
“看好了哦,白寻。”
木垣在和子心脏的位置上用刻刀刻出了一个心形,和子的血又一次不断地往下流,开始染红那件干净的睡裙。木垣把刻刀猛地戳进去,一瞬间的事,和子不动的心脏被他捏在手里,血从和子身上流下去后就看不见了。
和子依旧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但是她还在眨眼啊。
我似乎喊了些什么,但似乎又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和子的心脏活生生被木垣取出来。
“刻刀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威力才对。”
“白寻,要我再讲一遍吗?整个世界的常理都是以我为中心的哦,我可以定义和改变一切,什么都是凭我意愿诞生和进行的,我想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我是个能吃灵魂的恶灵,白寻,因为怨念太深的缘故吧,我可以抓来别的灵魂,能肆意篡改,还可以拥有这个逼真的世界,就像王国一样,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我的,我是一个好的国王吧,白寻。”
“那灵魂交换、是灵魂还是实体都是你随心改出来的吗?”
“是的哦,白寻。看到了吗?和子的心脏,只有一半哦,另一半,在你那里,你们两个本来就应该是一个灵魂的啊。”
我看向他手里的和子的心脏,因为满眼尽是血,所以根本看不出,大概真的只有一半吧,和子的心脏,好小,好无力。
头要炸了,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事情,为什么要把我扯进来,为什么眼前有一个这么莫名其妙的人,为什么发生的事情都让人无法思考。
脑中的信息乱成一团,我缕不清,不知道从哪里想起,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头很痛很痛,关系乱成一团。
我应该干什么?
都是我的错吗?
都是因为我没有跟和子一起去死吗?
我必须要死吗?
我活着是不对的吗?
我在做梦吗?
这个世界是真的吗?
一觉醒来我是不是就可以回到自己家里了?
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已经够了吧。
我已经没办法了吧。
我要一直被囚禁在这里了吧。
我会被利用吧。
我为什么这么笨啊。
我想要原来的那种生活啊。
没有人能来帮我啊。
一直都要一个人啊。
没有什么我还能做了的啊。
求生欲从来没有这么淡过,我好想哭出来,好恶心的感觉,难过地想要从来就没诞生过。
生活总是这么绝望的吗?
生活总是这么让人欲哭无泪的吗?
我好想放弃啊——冰凉的一滴泪珠从眼角滑下。
“呐,白寻,你哭了吗?你为什么要哭,你明明这么幸福啊,你不是很快乐吗,你想要什么啊,你想要的我都能办到啊,告诉我吧,白寻,然后永远待在我身边,永远都不会走,可以吗?”
我的低沉突然在一瞬间转化成了愤怒,我浑身发抖,不断地大口喘气,握紧拳头在木垣的脸上打了一拳。
什么都不见了。
我还在棣的家里。
我还躺在床上。
我哭了。但是又想笑:“果然是梦吗?”
“不是的哦,白寻。”木垣的声音在脑中回荡。
“去死吧。”我大叫了一声后继续睡觉。
后半夜睡得很安稳,谁都没有进到我的梦里来,谁都没有在我眼前出现,谁的声音我都没有听到,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在漆黑的荧幕下慢慢地走。
早上了啊。
分辨不出是不是在做梦,我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很痛。
手上还带着手表,看了看时间,才只有七点,戴上眼镜,懒得把窗帘拉开,只能打开了灯。
房间是小小的,但是放着一架画架,上面有一块画板,明显是很久之前就开始用了的,画板上有纸的印记,是中间一片规规整整的干净的矩形,旁边皆是铅笔的痕迹和一些水彩亦或油画的痕迹,我分不太清,不过一些粘在上边的颜料都已经开裂了。画架就放在床边,还有一张小凳子,没有床头柜,只有一张小小的桌子,有点矮,不过还算是伸得开手臂,还有一张木椅,椅背上随意地放着一件有点泛黄的白色衬衫,上面粘了些颜料,大概是棣用来在作画时穿的吧。
桌子有一个抽屉,我上前拉了拉,挺难拉开的,好像是卡住了,必须要有很大的力气才能勉强拉出来。里面只有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封面是一只猫,用胶套套着书皮,大约有一指厚,纸质感很足,感觉很好下笔。我又翻了翻书桌,没有笔,最后是在书桌底下找到的,一只水性的签字笔,没有说明是多粗的。我把笔记本和笔放在桌子上,又把椅子搬来放在桌子前,开始仔细地梳理起现有的资料。
假设在梦里木垣说的全是真话的话,那么我现在是处于木垣所创造的一个世界中,而且这个世界的样貌是由木垣所决定的,里面所生活的居民均是木垣抓来的灵魂。
我在纸上写下木垣的名字,其实他并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怎么写,我也不知道他的垣是哪个垣,但是脑子里就像是电子屏幕一样把他的名字打出来,我看得清清楚楚,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解释不清楚,也没有什么理论可解释的。
“好了,言归正传,木垣是这个世界的神,这个世界没有我所认识的常理和规则,一切都是由木垣随心所欲创造出来的,所以我现在要把在原来那个世界知道的所有科学依据和常理都抛之脑后,以不怀疑的心理去接受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么一个地方。
既然这是木垣所创造的世界,那么也就是说,来到这里的不一定都是死了的人,不过至于他所说的灵魂,那么这个世界大部分的居民应该都是人死后的灵魂吧。
那么我呢?
我应该是没死的吧,已经有很多方面的确证了,我根本就没有自己死去的印象,而且在警局看到的那份资料应该不假,虽然感觉是别人刻意给我看的,就算是木垣安排的,那样骗我他应该也没什么好处,只会让我更加站在他的对立面而已。
木垣好像还可以吸收人的灵魂来着,从而变成那个人的样子,有那个人各方面的特征。”
对木垣的资料我大概就只在心里想到这么多,我把几点整理了一下,标出重要的地方,暂且先不去管其中的矛盾和提出疑问,得先想想自己至今都遇到了些什么人。
除去路上看见的互不相识的路人,我大概就见过木垣;警察队里的三个人,其中一名女警官叫村;棣;墓礼;还有在快餐店的两名女服务员。
接下来应该想想关于村和两名男警官的资料了吧。
“都是挺奇怪的三个人。首先警局本身就挺奇怪,我先不妨假设他们和墓礼均和木垣认识且都为木垣所指使——把我抓走,问话,提起我的疑心。
但是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是为了让我逐渐认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吗?
可是这么做一点意义都没有啊。
木垣在想什么啊!
那两名女服务员应该不是受木垣所指使的。”
大概的资料就只有这么多了,至于墓礼这个人的话,估计不是什么好人,说话是比较老练的,在询问我的时候也是带着一丝逼迫的。村的话大概没有什么心计,只是单纯地被利用了而已吧。
接下来就是棣了。
还是不怎么了解他,大概就是无业游民,业余爱好是绘画,生活习惯不太好,比较邋遢,不常回家,在这个世界待了两年,被车撞死,有几个朋友,灵魂比较充足,是一个胆子小的路人。
此外想不到其他的了。
于是想要去问问棣本人,看看有没有什么情报能连在一起。想着把本子和笔放进了抽屉里,又费了很大力气把它推回去。
我从椅子上起来,把窗帘拉开,又开了一点窗好通风。
对面也有房子。
这一带好像是住宅区,左右看了看均是很普通的房子,对面的房子也一样,不过植物很多,放眼望去整片墙上似乎都爬满了像是爬山虎一样的东西。
真是生气勃勃啊。
我把灯关掉,又看了一眼房间——看起来乱乱的啊,灰也挺多,至少刚刚整理资料的时候已经碰了一手的灰了。书桌摆在床的对面,画架摆在靠窗一侧,虽然小小的但是还蛮温馨的啊。
走到走廊后才发现棣的房间就在我的对面,两个房间之间还有一卫生间,昨晚没注意到啊……
敲了敲棣房间的门,听见迷迷糊糊的一声:“谁啊?”
我感到有些好笑:“除了我还有谁啊。”
我拉下门把手,发现门是开着的:“那我进来了。”
“别……”还没等棣说出口我就开了进去。
进了门之后我才意识到事情有多么严重。
他的房间里,到处是喷溅的血。
血腥味很重,但是刚刚在门口的时候却一点也没有闻到。
棣坐在床上,穿着睡衣,一脸惊恐地看向我。
“这个……是怎么弄的?”我先开了口。
“我也不知道,我一醒来就是这样,所以刚刚我叫你不要进来。”
“不是你弄的?”
“不是。”他看着我的眼睛好像有些躲闪。
“你在撒谎吧。”
“没有,绝对没有!”他以极快的语速否定了我。
被子上好像也有血,由于被子是白色的,所以我很清晰地看出血在流动。
我一把把他的被子掀开一半,他的腿上有一道很长的切口,大约有二十厘米,而且还很深,他的右手上全是血,紧握着一把刻刀。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我。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眼前的这个人,很不正常。
眼下应该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帮棣包扎,但是血腥味让我感到极其不适。
啊,又看见和子了吗。
又要看和子死一遍了吗。
我看着自己推开浴室的门。这次会看清楚一点吗?我想道。
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仿佛自己戴着眼镜一样,和子站在浴缸前看着我,她的胸口久违地上下起伏着,但是目光呆滞,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木垣揪着她的衣领。
“看好了哦。”是那种温柔到让人想吐的声音。
木垣捂住和子的嘴,捏住她的鼻子——是想闷死她吗?
我动不了,似乎是自己想动,但是另外一种力量强行压迫着让我站在原地,连看向哪里都被规定好了。
和子的脸慢慢变红,变紫,变青,胸口的起伏也慢了下去。
终于,起伏停止了。
木垣把和子抱起放进浴缸里,在衣服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一把匕首。
他像是带着对待自己的艺术品一般看着和子,然后笑着在她的手腕上刻下一道痕,随机放进浴缸里——血丝游荡开来。
“很美,不是吗?”
奇怪的是,我只感到愤怒,并没有感到悲伤,只是单纯地对木垣感到愤怒,然而对于和子的死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接下来又是一阵漫长的昏睡——不带任何的梦,只有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