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就是下午二时三十五分了,由于比较干热,内衣裤很快就干了,我穿起来之后发现肚子格外地饿,手都快抬不起来了,拉开门准备下楼找点吃的,顺便结了今天的住宿费。
门外站着三位警察,像是事先知道我要出来一样,很利索地拿出证件对我说:“请问您叫什么?”
“白君。”我用了假名。
“您是没经过正规手续的吧,如果真的是这样,就请跟我们走一趟。”
“为什么要这么严肃?”
“这是警察的基本素养,但是您不必感到紧张,我们只是带您去办个手续并让您接受辅导。”
“是棣告诉你的吗?”
“无可奉告。“
从始至终都只有其中的一名女警官与我对话,另外两名一高一低的男警官皆沉默不语。
“那好的。”我迈出门跟他们走。
那名高的男警官忽然猛地把我的双手反扣在我背后,另外一男警官顺势将手铐拷上。
我想要挣脱开来,毕竟是第一次被拷上手铐,心里还是充满了抵触和恐惧:“你们要干什么?”
“不好意思白君小姐,因为您是非法居民,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要采取强硬一点的手段,如果让您感到不适的话我们稍后会道歉。”仍旧是那个女警官满面笑容地对我说。
“那能不能不拷着我,我保证我不会做出什么破坏行为的。”
“抱歉,这是我们的办事规定。”
“那就没办法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想要逃跑什么的是绝对不可能的,从刚开始就压根没出现过这种念头,在被拷上手铐后,反而出现了反抗的情绪。
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仅从人数和经验上看我就绝不可能拒绝他们,只能乖乖地跟着走。
我就像一个犯人被送往刑场一样,本来就不喜欢引人注目的我此时感到格外地煎熬,路人大概都朝我投来鄙夷的目光吧,不过我到上了警车为止一直都没有抬头,所以真实情况如何我也不知道。在经过前台时棣向我打了一个招呼,我没有应。
车在马路上不紧不慢地开着,我看了看窗外,跟生者的世界一样,忙的人步履匆匆,闲的人漫不经心,大概不管到了什么地方,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吧。
“到了,请您接下来也配合我们,白君小姐。”
“我尽量。”
我又一次被带进了警察局里,他们把我的手铐解开,把我带到一个有一张椅子,一张桌子,还有一张破了一角的老式皮制沙发的房间里,“请您在这待一会,等一下会有相关人员来的。”
“等等,”我在她关门前叫住了她,“你们有吃的吗,我很饿。”
“马上。”
正如她所说的,很快,就端来了四个面包、两瓶牛奶、一碗加了菜的饭和一碟豆腐乳,“我们这里只有这么多,希望您能先吃着。”
我咬了一口面包,果然,是涩涩的味道,不过总比不吃的好,接下来的几样菜如同昨晚吃的面包一样没有任何味道,但吃过之后,肚子饱了,也有时间思考了。
我是坐在椅子上吃过饭的,木制的椅子很硬,坐久了之后臀部疼得不得了,吃完后便火速坐到沙发上。
果然,我还是蠢到了连在沙发上吃饭这点都想不到。
“喳拉。”是纸被压了的声音。
我不太相信自己的听力,于是起身在同一个地方再次坐了下去。
“喳拉。”
我坐的位置就在破洞的旁边,我从破洞里往里摸了摸,抓到了一叠订起来的纸。
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三月一日至三月三日死亡名单(赫屿东区)
和子死去的那天在里面!
是我们住的那一片!
我翻开第二页开始查找,名单上有几位和子对我谈起过的人,一位老妇人是因中风而死,一位少妇因抑郁割腕自杀,一位小孩因溺水而死……
在我不知情的状态下,离我如此近的几个生命悄然离去,我似乎低估了每时每刻世界上死去的人数。
看到和子的名字时,心里有一阵狂喜和失落——因为找到她的名字而狂喜,因为找到她的名字而失落。我有一瞬间曾想过和子是否还活着,抱着那么一丝丝卑微的希望。当希望被打破后,我的心沉静了下来。
和子的名字后写着——死因不明,未发现其灵魂。
在前几例中,在每个死去的人的名字后都会标上死因,唯独和子这一栏没有,且她的灵魂未发现。
来不及做多思考,我想起自己家也是那一区域,照棣对我说的话,我应该是死了的,那这名单上应该也有我的名字才对。
看下去没有,最后一栏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白君,猝死。
真的有叫白君的人吗?
看来是我冒犯了,我朝着那名字鞠了一躬,心里默想:白君先生或者女士,实在对不住了,有机会我一定会给您上香的。
不过现在自己大概也回不去了,这个世界应该没有给自己上香或者给别人上香的习俗吧,如果有,想想都觉得那画面极其别扭。
好像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如果我真的是白君的话,我应该已经登记过的啊,就是这么近的死例,大概也有点印象吧。还有,除了棣意外我想不到第二个会告诉警官我是非法居民的人了,既然棣说了,应该也会说我的名字,毕竟房间都找上来了,这么基本的信息不可能没有告诉他们,那么他们刚才是知道我在撒谎的吗?
原来如此啊,就是因为我用了假名所以才这么警戒我的吗?我沉浸在自己对自己智慧的崇拜之中。
棣这么出卖我,大概也不是什么心灵纯善的人,就那天晚上一上来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第二天早上还把我吵醒……我正怨恨棣怨恨得正起劲,好像想起了什么事。
我有告诉棣我的名字吗?
我仔细回想了好几次我们之间的对话,没有,绝对没有,我绝对没有对棣说过我的名字,但是那天晚上他把房卡递给我的时候,分明喊了我的名字——白寻小姐。
棣是什么人?
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是旅店的一位服务生?是前辅导师?是热心爱管闲事还啰嗦的人?
他长什么样?
有些模糊,记不清脸了,好像二十出头的样子,头发有点长,有点卷发,黑色的,不瘦也不能说胖,只能说匀称吧,在我看来,是一个很普通的少年。
难道越普通的人越可怕?
棣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的嗓音,很好听,是活力满满的少年的声音,但是有时候又会变得很成熟……
“啊……”我有些抓狂,因为刚刚得知自己一直信赖着的人居然是神秘莫测的幕后玩家,我现在真想踢棣一脚。
好像是晚上了,如果那边的时间和这边的如我之前所推测的一样的话,那么已经六点了——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有开门的声音。
我来不及把资料藏进口袋,也放不进,只能赶快塞进衣服最里层,还得驼着背伪装,纸的冰冷感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进来了一个穿着西装的职场女性,应该已经有四十几岁了,脸上的皱纹已经到了化妆都遮不住的地步了。
她把椅子搬到我面前,隔着一定距离,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后坐下。
“你的名字是什么?”
“白寻。”这次我好好作答了,也没有撒谎,希望她能够好好对我。
“这跟我从警官那听到的不一样,白寻小姐。”
“抱歉,我撒谎了。”
“出于害怕和自我防卫?”
“是的,对不起。”
“你看过了吧。”
“什么?”虽然心里已经认定她所指的是那叠文件,但是还是装一下傻。
“白寻小姐,在我面前装傻是没有用的,你还没有到达能直视对方眼睛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假话的程度,所以这点计俩还是不要再耍了。”
我被对方直接戳穿谎言的一番话弄得面红耳赤,只能一个劲地说抱歉。
“你知道那份文件的吗?”
“不然我为什么会来找你。白寻小姐,你该不会天真到以为是有人不小心藏在这里而恰好被你发现了吧。这不是电视剧,一切都不会朝你所想要的方向去发展。”
“您教育的是。”我已经开始有点自暴自弃了。
“不要因为这么一点事情就被打垮了,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过来的。”
“你也是零吗?”
“看来你已经相信自己死了啊。”
“我还没死吗?”
“这个问题我不能给出准确的答案,不过我一直相信着自己是活着的。”
“你确定你自己不是在欺骗自己吗?”
“我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了,小朋友。”
“那又怎样,阿婆。”我被这一句“小朋友”给激怒了,马上用年龄反驳了回去,心里畅快多了。
“你要清楚我来这里不是来跟你对骂的。”
“明白。”
“那我就继续刚才的话题了,你要不要听?”
“听!”
“这份文件是我放在这里让你看到的。”
“什么?”
“和子是你什么人?”
“你知道和子?”
“现在她是我们本部的一大麻烦,当然你也是。”
“那你问这个想要干什么?”
“回答!不需要其他废话,你只要清楚我是真心为你好的就行了。”
“是我朋友……”
“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三月三日凌晨,具体时间我不清楚,但是我发现她死的时候是三月二日二十三时五十七分。”“我能问你名字吗?”
“叫我墓礼就行了,是坟墓的墓,礼貌的礼。”“知道她的死因吗?”
“警察说是窒息而死,但是手腕上有刀割伤。”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墓礼转身离开。
“就这么结束了?这点信息能帮到你们什么?还有那我怎么办?”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待会村会来的。”
门关上了,锁住了,只有我一个人,剩下的只有被我视作挚友的电灯了。
又是一片死寂啊,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人,本来还想多聊几句的,感觉好像把我当成工具使用了,然后我又傻兮兮地被她套了话,都不知道这会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我扇了自己一巴掌,什么时候才能不无条件地相信别人啊!
感觉有点奇怪,在感觉里似乎已经过了好久好久,可事实上我是今天凌晨才来的啊,昨天晚上还郁郁寡欢,今天就已经开始开玩笑了吗?
正如墓礼说的,过了一会那个女警官村来给我送晚饭了——鸡蛋汤、炒面、苹果,分量很小。
村有些抱歉地笑着对我说:“我们这里只剩下这么多了,还要再麻烦您在这过夜真是不好意思,不过隔壁就有空房,等您吃完了我就带您去。”她说完就站在那看着我。
“要住在这里?”
“是的。”
“你要看着我吃吗?”
“是的,因为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吃完。”
“不用了,这样的话我下不了口,你半个小时后来叫我吧。”
“好的。”门又被锁上了。
吃饭对我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极其痛苦的事情,但是不补充能量又会晕,让我实在不知道应该选哪种好。
“虽然不喜欢这里,但总不能饿死啊。”我想着,吃了起来。
晚饭过后在四方的房间里四处转了转,感觉像是很久远的房间了,似乎也很少人来过,地板上的脏物自然不用多说,沙发的黑色更是突出了灰尘的白,只有刚刚坐过的地方干净一些,转头看了看裤子,果然是白白的一片,只能随意地拍了拍。把资料重新放回沙发里后继续坐在了别处。
有一股樟脑丸的味道,又有熟悉的木香,小时候因为常在山上的外婆家住,所以很熟悉这种两者混合起来的香味,很是让人安静下来,像是温柔的手一般轻轻地抚摸着我。
想起了已经过世的外婆,小时候似乎过得很是快乐,现在回头看,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与自己一点都不像,虽然没有发觉到自己的变化,但当时间积累到一定程度后,那份可笑的幼稚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半个小时过得很慢,在这期间想起了许多让人不适的事,自己之前是过得这么快乐的吗?
村进来了,仍是那张充满笑意的脸,看久了之后不禁让人想吐。
“事出突然,刚刚我们的程序突然恢复了,只要您过来配合我们一下,今晚您就能出去了。”
“现在就去吗?”
“这边走。”
村做了一个让我过去的手势,接着把我带到了一个敞亮的房间,设计十分现代,与刚刚那个房间的风格完全不符。
她让我坐在一把放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后,自己就去柜子里找需要的东西了,在此期间我仔细打量了一下房间,很空,没几样东西,完全不像是我印象中的警局该有的样子。
村拿着相机对我拍了几张照片后就说可以了。
就这么轻松的吗?
那刚刚为什么还要把我关在这里折腾半天?
越来越奇怪了。
满是问惑的我却不知从哪开始提问,糊里糊涂地被他们请出了警局之后就开始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走了。
身上仅有的十五元能干什么呢?
什么都干不了吧。
那就只能去找棣了。
但是我没注意到来时的路,现在离警局有一段距离了,况且我也不想去找那群让人毛骨悚然的人。
再走走看吧。
街上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感觉刚刚似乎走过了一个认识的人,但是完全想不起来是谁 ,虽然不想过去搭讪,但是直觉告诉我一定要抓住他。
“你干什么?”
对方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
听过了声音,我立马认出来了:“棣!”是那个他少用的低沉的成熟音色。
“我们见过吗?”
“你在装傻吗?”
“你要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
“我们难道要一直这样向对方提问然后不回答吗?”
“你真的不认识我吗?”
“没有印象。你能不能把手松开先。”
我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把他的胳膊都抓变形了,赶紧放开:“抱歉。”
谁知棣扭头就跑。
我愣了一下,赶紧追上去,用更大的力气抓住他。
街上的人都投来可怕的眼光,均绕道走开。
“为什么你跑步这么快?”
“那你为什么要跑?”
“在街上遇到这么奇怪的人不跑才怪。”
“我很奇怪吗?”
“是的。”
“可是我昨晚还去你的店里了啊,你的记性没这么差的吧。”
“我是一个死龄两年的无业游民啊,偶尔画点自己喜欢的画,勉强能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吧,毕竟我的灵魂 是比较多的。”
“你死的时候几岁?”
“24岁。”
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看起来是挺像个成年的男性了:“你结婚了吗?”
“为什么你的关注点这么奇怪。”
“有没有?”
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别扭地说道:“我没谈过恋爱。”
“噗。”实在忍不住,一个这么大的人没谈过恋爱,实属非正常人。
“话题跑偏了吧。”他被我笑得瞪了我一眼。
“你真不认识我?”
“我真的没撒谎啊。”
“但是昨晚我见了一个跟你一样的人,也叫棣,声音也一样。”说实话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要不去那家店里谈谈吧,站在这里太尴尬了,况且我的胳膊也被你抓着痛。”他指了指对面的一家咖啡店。
“你保证不会再跑了?”
“不会了。”
想想眼前的这个棣与昨晚见到的棣确实不一样,这个棣更像个小孩子,虽然有着成熟的音线却给人一种少年的感觉,昨晚见到的那个棣有着少年音但让人很安心。
在咖啡店里点了两杯热巧克力,棣坐在我对面,被我严肃的目光看得紧张起来。
“你叫什么?”
“白寻。”
“鱼加个寻找的寻吗?”
“没有鱼。你的名字怎么写?”
“木加个隶书的隶。跟你认识的那个人一样吗?”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认定就是我?”
“因为像。”
“你不会对我做什么可怕的事吧。”
“怎么感觉我是在对一个花季少女说这些。”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那个,”我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我没地方住,你能借我一些钱吗。”
“你该不会是勒索我吧,还有,你的灵魂很少吗?”
“我还是感觉不太会用,这个世界的规则还不太清楚。”说完我突然想到,那些警察不是说要给我辅导来着吗?就这么让我走了?
“你不会是想住我家吧?”
“我都没想到诶,可以吗!”
“不可以。”
“那你帮我找个地方。”
“你就算再怎么不懂也不可能不会用灵魂进行交换吧,还有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了。”
“是挺可怜,但是我还是不想帮你,你为什么会无知到这种地步?”
“那我跟你说个事你不要怕。”
“什么?”
“我可能还活着。”
“有病的人都会这么说。”
“我看过死亡记录名单了,没有我的名字。”
“你全看完了?!”
“没有,不过我来到这里的那天的名单上没有我。”
“哦。”
“你为什么这么平静?”
“那你想看我什么表现?”
“所以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地方?”
“我大概能帮你找个旅馆。你真的不会用灵魂吗?”
“我之前有取过。”
“那你再试试。”
出乎意料地取出来了,像布丁一样的蓝色晶状固体。
“你之前说的话都是骗我的吗?”
“没有,那你能不能收下一点帮我。”
“这倒不错,我可能会拿多的,你不怕被骗吗?”
“你敢的话我揍死你。”我微笑着。棣说他知道一家离这里最近的旅店,价格实惠,不过服务不是很好,总体来说还不错,问我去不去。
“能住就行。”
“那我貌似收多了一些。”
“就当是占用了你大部分时间的谢礼吧。”
有点冷起来了,手开始发冷了,脚也变冰了,虽然没有到失去知觉的程度,但是还是想尽早找个暖和的地方住下。
“喂,到了啊,就在这,别再往前走了。”
棣叫住继续游荡的我,把我拉到旅店里。
“棣!”看到前台的服务生不自觉地叫了出来。
我好像不记得他的长相,也不记得他的旅店的样子,但是我却无比清楚地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昨晚帮了我的另一个棣。“初次见面,白寻小姐。”他微笑着,用少年音对我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