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充满了血腥的味道,时不时传来犯人的惨叫与咒骂声还有叫骂声。
这是死牢,关着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犯人,个个都是必死之人。
温软是被尖叫声吵醒的,她揉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看面前铁栏杆,自嘲道:“温软啊温软,你看看你的下场,悔吗?”
堂堂一国皇后,如今关在了这个破败不堪环境恶劣的死牢,有时还能遇见蛇鼠。吃的都是馊了的饭菜,再加上她这个身份,有时连馊的都吃不到。
她是温家的女儿。就是允国人人皆知的那个温家。几乎功高盖主。
是戎马一生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平南大将军温准的女儿,是大周正二品将军温朗的妹妹。
是永安城首富程家的外孙女。是这九五至尊亲封的皇后。
可惜,她很惨。才没有享受到她该有的荣华富贵。
黑暗中传来脚步声,是时湘,她知道的。因为除了时湘,没人会来看她了。只有她,日日寻她笑她。
这几天时湘总来找她,实在让人厌烦极了,若不是她戴着手铐,非得给她一个巴掌才是。
若不是她,温家怎么会沦落至此?
那个人在她的铁门外停下来,温软抬头,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映入眼帘。
她打扮的奢华极了,哪里还有当初那副穷酸模样。
温软还记得当年初见,她衣衫褴褛哭的那是一个楚楚可怜。抱着她的脚说:“姑娘救救我。”
一晃多年,她竟是能成为现在这样的人。实在是变化很大。
“姐姐,还在怪我吗?”时湘笑着开口,着实把温软恶心到了。
她娇滴滴的声音下隐藏的是怎样一颗杀心?温软最是清楚。她们温家,不就是不这样无害的声音与面孔骗了么?
她别过头,懒得理那个蛇蝎夫人。
时湘也不恼,笑着看她,又温柔开口
“姐姐,你不要怪我啊。你一直都是我的好姐姐,怎么不理我了呢?”
“姐姐,是不是还怨我啊?这些天我可时时惦记着你呢!”
温软冷笑:“怎么?惦记宋则什么时候下旨杀我?你大可不必如此,宋则杀我只是时间问题。”
宋则,她的丈夫。却一心只想着如何灭了她,如何使她子丧族亡。
时湘说不出话,抬手想替温软擦擦额头上的污迹,却不料温软侧过头,让她那双手悬在空中。
她尴尬地笑了笑,露出了真实面目。
“是,我就是想杀你。我在温府的时候就想杀你,想的不得了。我天天都想着你的死法。满意了吗?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害你吗?好,我都说给你听!”
时湘掐着温软脖子,怒目圆睁,像要跳出来了一般。先前的温柔优雅尽数消散。只余凶狠。
“我恨你啊,好恨好恨。你说我们都是人,怎么身份就是云泥之别啊。怎么你像太阳一样,怎么你可以享受那么多的爱?怎么在我受苦的时候你在享福,怎么你可以肆无忌惮的和父母撒娇?怎么你的哥哥对你那么好?为什么啊?我哪里比你差了?你从小就被众星捧月,你懂什么?你错了太多,你不该让我看到有人可以活的这么好,你不该给温朗介绍户部尚书家的女儿沈念,因为我喜欢他啊!我喜欢温朗,你把他往外推,我不能忍!所以,我要杀了沈念,我恨你,我要杀了你家人,夺走你在意的一切!我要让你不如我!知道了吗?静德皇后,我恨你!”
她松开了那只手,又恢复了方才那副温婉样,“所以啊姐姐,你呀,做错太多了哦!”
端的是最温柔优雅的模样,说的是最恶毒的话,做的是最缺德的事。宋则,你仔细瞧瞧,这是你的柔弱爱人么?
用那么多人的命换来的时湘,也不过如此。
温软苦笑。
原来沈念也死了。那个憨憨地反应有点慢的小姑娘,一紧张就会说不出话的小傻子,也死了啊。
死了多少人啊,她都快要记不清了。
她的父亲,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得到的是什么?
是一个谋反的罪名,不但没有得到百姓的尊敬,还被用草席裹着抛沉入了河里,那个憨厚老实不会表达还很怕冷的男子,在新年那一天,被草席胡乱一裹丢进了河面上的冰窟篓里。
真冷啊。
温柔光是想想,也冷的发抖。
她再也没有父亲了。没有人会抱着她哄道:“我们笑笑,是天下最可爱的小姑娘,要嫁给最优秀的男子才对。”
她的母亲,一个温柔的妇人,爱美极了,最后为了保她喝下了毒酒,七窍流血。不美了。
她的儿子,死在七月十四,再过三日,七月十七,便是他的生辰。
十四日那天,宋誉对她说“母后,生辰那日我想出宫,可好?”可惜,他没有等到。
怕疼的小孩子被人用刀捅死,捅的是心脏那里,说的最后一句是“母后,好疼啊,喊父皇来看看我,我想父皇了。”
可是啊,誉儿,害死你的,就是你的父皇宋则啊。
她的外祖一家,尽数抄斩,小时候总抱着他的外祖外祖母,还有那个管家,都没了啊。
“母后,等我长大了,也对您好。”
“笑笑,阿娘就你一个女儿,这些东西不留给你,留给谁呢?”
“妹妹,有什么委屈只管和兄长我说,我帮你讨回公道!”
………那些话一句一句回荡在她耳边,仿佛就在刚刚说的。只是,早已过了许久。
温软红了眼眶哽咽:“时湘,看在我以前救了你的份上,别杀我的哥哥。行吗?”
她不想低头的,尤其是像这个害死了她亲人的蛇蝎妇人低头。只是,她总要为了温朗吧。她的哥哥。从小到大一直保护她的哥哥,现在,也到她保护温朗了。
时湘又笑了:“我的温大小姐啊,他已经死了啊!你以为你怎么还能活这么久?如果不是你那个哥哥求我,你怎么可能多活啊?”语气里满是嘲讽。
仿佛在说: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你以为你放下可笑的尊严求我,你的哥哥就不会死了么?你凭什么以为你的尊严可以换一条命?
他已经死了啊,温软睁大眼眸,死了?还是死了吗?怎么可能啊?心里悲痛万分却流不出眼泪,这些日子,泪水早就流干了。
时湘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慵懒开口:“温朗回城那日,在那个林子里,我去接他了。我本来想着,我这么喜欢他,我才不要杀他呢。可是他很讨厌我,一直说要杀我。他的剑都已经指着我的脖子了,不过最后。他没有下手,你猜为什么?”
温软沉默,只觉得眼睛酸的难受,却没流出眼泪,这几天,眼泪都流干了。只是真的太难受了,难受的心疼,克制不住。
“因为我说,我抓了你的妹妹。我要是死了,你的妹妹会比我死的惨烈千倍万倍。于是他就放下剑了。我让他跪下,他也脱去战甲跪了,啧啧啧,真听话啊。我甚至让他亲我,他本来也不愿,只是提到你,他也就愿了。我与他还在林子里来了场鱼水之欢。不亏是练武之人呢。只是,他还是死了。”
时湘又停了停对着温软眯眼一笑:“别误会,可不是我杀的。我怎么舍得呢?是宋则杀的呢,万箭穿心,啧啧啧。真惨啊。”
万箭穿心。
温软呼吸一滞,那个本来爱文的大哥,却在小时候看见温软被欺负,毅然的买了刀枪,专心致志练武,旁人问他,他说是因为家国。其实啊,他偷偷说过:
“我没有那么高尚,从头到尾,我都只是为了保护我的妹妹,保护温家。”
他还是没能如愿。
谁错了?时湘错了,宋则错了。温软也错了。她自嘲地笑出声
“错太多了,我错在不该看不透宋则,带着家族奔赴一场是死的爱情,不该救你,不该对你毫无防备,不该生在温家,害了他们。”
时湘摸着手,懒懒开口:“说完了?可以上路了?”
说罢她眼神示意身后的婢女将温软打晕带走。
………
温软醒来的时候,在一座马车上,马车极为普通。稍微有点钱的人家用的那种,往大街上放丝毫不引人注意。
他们想的很周到,根本没有人会在意这个普普通通的马车。所以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害死皇后的事情。
静德皇后乐善好施,接济穷人,不知道有多少人维护她。杀了她?只怕起义的人会将那皇宫围了个水泄不通,杀了宋则时湘为她报仇。
所以,他们不敢的。不敢让众人知道静德皇后真正死因。
温软的手脚都被捆住,声音也被药哑了,张张口,什么也说不出。
这繁华的叠锦城,今日过后便与她再无关了。
她其实很想看看窗外,毕竟人都要死了,这个地方毕竟是自己呆了二十几年的地方,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舍。那些街市,仿佛还能听到她说过的话,还能看到路过的她…
许是老天眷顾,刮了阵风吹起了帘子。
温软眼眸突然亮了起来,她看到了,宋望。
前太子宋望。
在她十六岁时,宋望退了太子位云游四海去了。不然宋则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当上太子,哪怕有温家相助,也不可能。
宋望回来了,她本来想喊一声,但是发现自己已经是个哑巴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的那种。
她那本亮着的眸子就又暗淡下去了。
她知道,温家于宋望有恩,她十七岁那年,去了燕州的父亲来信里说道:“…为父在这遇见了前太子殿下,那时场面十分凶险,数百人围堵前太子殿下,幸好我及时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温软勾唇笑笑,宋望虽然生性淡薄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他从不会忘记别人家的恩情,何况,温家一家忠贞之士,这如今的允国江山,有多少是她温家打下的?
如今宋则卸磨杀驴,可是宋望对这类行为最是不屑。何况杀的还是他的恩人?
温软有这个把握,他会为温家报仇。
那么,死而无憾呢。
她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不知过了多久,时湘将她一把扯下,喊来人将她捆绑起来。嘴里塞上布条。
温软心里冷笑,这时湘,事到如今,还怕她逃么?还是怕她化为厉鬼前来杀她呢?
亏心事做多了,原来也是会害怕的。
时湘看她死到临头还在笑,怒气又冒了出来。真该死,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她贴近温软的耳侧,轻轻吐了口气,轻声说:“姐姐,别回来了,永远都别。”
然后她转过头示意两个侍卫过来压着她去死。
那两人的手摁上她的肩膀,将她一步一步逼近死路,那是一个钉满钉子的木桶,刚刚好能装下她,没有什么多余的空间了,她闭了闭眼,还是想哭。
她最怕疼了,最后的死法居然是这个钉捅,温软在心里笑了笑,回头又看了看这个世界这个京城,这个她父亲拼死为宋家打的江山。
然后,她任由那些人将她推近了钉桶。
然后那么轻轻一推,那个桶便从山坡上滚了下来。真疼啊,可惜她叫不出来。也不能动,不能摸摸那些疼的让人能哭死的伤。她什么也做不了。
终于,她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那些都与她无关了。
景明三年六月二十八日,静德皇后,死于恶疾。这是对外搪塞的说法。
事实是:景明三年六月二十八日,静德皇后死于钉桶之刑。
六月二十九日,暄和帝力排众议,在静德皇后尸骨未寒的情况下立了湘皇贵妃为后,乃敬和皇后。
一年后。
宋望知悉此事后,偷偷彻查,查出静德死因,查出温家程家的冤情,力讨暄和帝。
他查出冤情的那天,为静德立了衣冠冢。
少年轻拂她的墓碑,开口便是:“我来的晚了。”他为她烧去纸钱,像是祈祷一般。
“愿你来世,觅得良人举案齐眉,恩爱两不疑。愿他能护你一世长乐与安宁。”
那个夜里,少年做了个梦,梦到一个女孩子。着的是娇嫩的粉色。向他行了礼。冲他甜甜一笑。
“多谢你呀,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