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殿下，别看了，该走了，老奴恭送殿下。”

“父皇呢？”

“皇上政务繁忙，来不了了。”

“也对，他从未对我上过心。”

“殿下，远离皇宫，远离储位之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皇上也是……”

“为我好？在他心里，我连储位也不配争。”

“是老奴嘴笨，皇上绝无此意。”

“哼，嘴上说一视同仁，楚国要质子，毫不犹豫就选我去了。”

“走了，殿下。”楚国来使催促道。

他不甘心的看了一眼南宜皇宫，看了一眼这个生他养他却除了母亲没人给他一丝温存的地方，上了马车，踏上去往楚国的路途。

他不稀罕什么储位，他只想父皇多看他一眼，一眼就好，可惜，只能是奢望了 。

他不及大哥身份尊贵，虽为一人之子，但大哥是正宫皇后所出，是嫡子。

二哥才学广博，他曾以二哥为榜样，日夜苦读，可却永远追不上，他作的诗词与二哥放在一起，瞬间便失了色。

三哥精于武艺，骑射技术精绝，马上威风凛凛，颇具帝王气度，又为皇后所生，所以，他是皇位最佳继承者，是他父皇最疼爱的儿子。

他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出身不高，母亲去的早，死后追封婕妤，论文不及二哥，论武不及三哥，父皇眼里，他是最成不了事的那个，所以做质子，他是最合适的吧，他想。

“子航，你哭了？”

“没事儿。”

“你父亲是君王，他宠谁爱谁，看的是利益，你不必伤心。”

到底是相伴多年，一眼便看穿了心事。

“我为什么生在帝王家了啊？”

他缺爱，所以他只想要爱，可偏偏，生在了最无情的帝王家，也可以说，他生在帝王家，所以，得不到爱。

“一个人的出身是不能自己决定的，其他的，都可以自己掌握。”

“嗯，去楚国未必不好，不用每天想着怎么哄他开心了。”

一路颠簸，拜完楚皇楚后，跟着他们的贴身太监去给自己安排的居所，楚国皇室人员杂多，能分的都分完了，留给各国质子的，只剩下冷宫旁的院落。

“二位请，听闻三皇妃喜静，腾出这么个院子来供二位居住。”

“有劳了。”

院子紧挨冷宫，却不显凄冷，屋子向阳而建，院落里种满了花花草草，鸟啼鸣，花争艳，又有彩蝶翩翩舞。

“已多年未有人住，委屈二位了。”

“怎么会？梓铭心仪的很，谢楚皇楚后。”

待太监走了，楚子航抬头望着金黄的屋顶，道:“婉儿，我还以为，冷宫旁的院子，都是找一块儿完好的瓦片都很难的。”

南宜皇宫里，他生母就住在冷宫旁边，虽是帝王的女人，日子却过得清贫，他多次去求父皇为他们另择居所，好容易挨到了父皇准许，生母却不幸病逝，说是病逝，其实事有蹊跷，像是为人所害。

那时，他好像明白了为何父皇一直不准他的请奏。

南宜皇宫留给他的，是无尽的凄凉，生母病逝，他喝的烂醉，在大街上游窜，入夜，觉得冷了，寻一处宅子，窝在墙角继续喝。

“喂，醒醒。”

“小姐，算了吧，就由他去吧，我们快回去吧，雪太大了。”

“不行，会冻坏的，巧巧，你去叫爹爹。”

“小姐，他身份不明——”

“快去吧，再叫几个人来。”

说罢，脱下披风裹在他身上。

“小姐——”

“别管我，你快去。”

原本不觉得冷，可脱下披风，顿觉凄寒彻骨，但这个在墙角的人比他更需要这件披风。

“爹爹。”

“来，披上，你先进去，交给爹爹吧。”说完，伸手去探了窝在墙角那人的额头，又道:“呦，发烧了，你们几个，将他抬进去，请大夫来。”

“你醒了？恢复得挺快，不枉我们小姐为救你生了病。”睁眼，便是巧巧嗔怪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紫衣女子推门而入，道:“巧巧，姐姐还是高烧不退，我再去寻些大夫来，你去仔细伺候着。”

说罢，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楚子航，没好气地道:“你睡谁家墙角不行，偏睡我家的？晦气，我姐姐好心救你，现在自己却病着 。”

“敢问可是秦府？”

“那自然。”

“久闻了，得遇二位，三生有幸。”

“你该不是看上我姐姐来碰瓷的吧？”

“在下不敢。”

“那就滚吧！哪来哪去。”

“可否容在下去看看秦府大小姐？”

“不是说不是因为看上我姐姐来碰瓷的吗？敢做不敢当啊？我姐姐病着呢，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那在下等着道句谢。”

“巧巧，找人乱棍打出去，不想跟他废话了，我去找大夫。”

等秦琴走了，巧巧道:“你自己走吧，我可不想叫人乱棍将你打出，大小姐若是知道了，会责怪的。”

第二日，他带礼上门道谢，得了秦府老爷的应允，照顾秦婉，天长日久，二人生了情。

秦家是将门，秦家的先祖，也是跟着南宜开国皇帝打过江山的，只是百年太平，没有战事，秦家便日渐没落，如今天下不稳，秦家又被重用。

秦家有一对双生女，一位有名门闺秀的娴静，一位有将门之女的高傲，楚子航钟情的正是秦府嫡长女秦婉。

秦婉早有美名，又出自名门，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贤妻，秦府老爷知道自己女儿是个没主意的，不想她入皇族，自然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于是，二人入宫请皇帝赐婚。

“秦婉，朕本想将你赐给三皇子做侧妃的。”

做了三皇子侧妃，往后，三皇子登基，便是贵妃，乃至皇贵妃，外人眼里可谓是尊贵体面。

可钟情一人便是钟情一人，就算跟着楚子航日后少些风光体面又如何？

“臣女已遇良人，怕是要负了皇上的美意。”

“罢了，朕不忍心拆散你们这对璧人，来人，磨墨。”

他还沉浸在父皇赐婚的喜悦中时，父皇到他的宫中，说:“子航，楚国要质子，为了南宜的百姓，只能牺牲你了。”原来，他赐婚，不是因为看他喜欢，是为了将他推出去时，不那么愧疚。

三年守孝期一过，他娶了秦婉，第二日便被送去楚国了。

一日，秦琴扣开了寝宫的门，一进门，便欣喜的叫姐姐。

秦婉拉着秦琴的手，道:“你怎么来了，爹爹准你和姚先生学医了？”

“准了，不过爹爹被贬官了。”

“为什么？”

“册立太子的诏书没写好。”

“爹爹一介武夫，让他写册立诏书？”

“可爹爹参加过科中过榜眼。”

“爹爹阿娘可好？”

“嗯，都挺好。”

“柳家那个小郎君……”

“他说——他愿意等我。”难得的，竟见自家妹妹脸红了。

“好好学，别让他等太久。”

一日，南宜来信，说南宜皇帝过世了，隔了几日，又有消息说秦家被抄了，柳家也被牵连，罪名是两家勾结谋反，有秦府老爷的亲笔信为证，原来，贬官只是开始，写册立昭书，不过是留个笔迹好让人模仿。

迫于压力，他回了南宜，从此，在生母住了一辈子的冷宫旁的屋子里，日日提心吊胆的过着，可人心，从来都是防不胜防的。

“三哥，我无意皇位，给我解药，我保证，秦婉好后，我带她走，这辈子，绝不入南宜半步。”他跪着，毫无尊严地祈求着他所谓的骨肉兄弟。

“就你？也配叫朕哥？好好照照镜子，你配不配和朕争皇位，秦婉中的是七寒毒，没救了，她是秦家后人，必须死，还有，朕也不想让你活，朕看着你，想到你，就觉得恶心，总有一天，也会让你死的。”说完 ，大笑着走了，留他一人，爬在地上，狼狈地哭。

听到姐姐中毒，秦琴立刻从楚国赶来，还带了一个会解毒的师哥。

那日，楚子航跪完父皇牌位，回到寝宫，却见满宫门的毒草，他慌忙跑进，却见那人端着切好的毒草正在研磨，不由分说，拔剑便一剑毙命，正好被秦琴看到。

“你懂什么？你害了我姐姐，好不容易找来的希望，你亲手掐灭，你，你滚！”她吼的声嘶力竭，如果可以，她一刻也不想呆，但是救姐姐的代价，便是三年不得迈出南宜皇宫。

“秦琴，你师父不是医术好吗，他有办法对不对？他愿意救婉儿，他弟子的命我赔。”

“你滚，你滚，没办法了，师父说了，只能以毒攻毒，除了师父，要数师兄解毒之理研究的最透彻，且我们出不去，便是出得去我又有何颜面去求他治我的姐姐？”

她已泣不成声，她学的是医治感冒头疼五脏六腑大大小小疑难杂症，对解毒，只是略有涉及。

三日后，秦婉走了，偌大的皇宫，只有楚子航和秦琴为此悲恸。

一天夜里，一个身着黑衣，蒙着面的女子来了，问道:“楚子航，你想报仇吗？”

“我拿什么报？”

“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好。”

几个月后，三个哥哥相继过世，太医院派人查了又查，却无半点儿头绪，这时，楚子航成了唯一的继承人，国不可一日无君，在群臣的拥护下，登上皇位。

“皇上，‘秦柳灭门案’秦家二姑娘让您亲自提审一人。”

“都杀了，朕不想审。”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迫不及待想要看造成自己心爱的人合族皆亡的始作俑者人头落地。

“是。”

“楚子航，你王八蛋，混蛋！”手起刀落时，人群中，秦琴怒吼道。

骂完，便跑了，她跑的极快，他紧紧追着，后面跟着侍卫。

到了父母新修的墓前，她扑通一声跪下，道:“女儿不孝，未能为父母昭冤，姐姐也不在了，女儿下去陪你们。”

“拦住她。”

“你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楚子航，我不会原谅你，你杀了愿意为我父亲证明清白的人，他答应我刑场上，他将仿照我父亲的笔迹写字，你却杀了他，我恨你。”

“将她带回去，封贵妃，先与太子住一处，等翊菀宫修好了，赐她做寝宫。”

“楚子航，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你别以为你为我父母为柳家人修个墓我就会原谅你。”

“我不想看你死，你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翊菀”，“忆婉”这座宫殿，为纪念秦婉而修。

她爱红梅，秦琴便种了片梅林，她信佛，秦琴便在寝殿立了佛像，日日香火供奉，虔诚跪拜，爱食肉的她，一日三餐清汤寡水。

而他，楚子航，也因为秦婉喜欢猫，便每日在翊菀宫投喂经过的流浪猫，两个人，困在对秦婉的回忆里，出不来，也不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