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舟离开后的第三个春天。
左立的孩子在北京协和出生了。
华晨宇赶到协和,晚上十一点,人不是很多。
左立来了?
他站在病房里,身边的熊小玥已经熟睡,左立“嘘”了一声让花花小声说话。
华晨宇看着左立怀里的孩子,红彤彤的脸蛋,肉嘟嘟的小爪子,皮肤嫩得像块豆腐,闭着眼睛鼻翼在颤动。
新生的婴儿身上总是罩着一圈柔光。
他突然就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想到初见叶医生的时候,她也是一个自带柔光的女孩。
叶医生……他默念了一遍人名,这个无数个深夜脱口而出的名字无比熟悉,可是却很少寻思过这个名字真正的意义。
左立可爱吧,我女儿。
见花花想要去捏婴儿的脸蛋,左立立刻小气地退了一步,抱着自己的宝贝。
左立这是我老婆生的。
他笑得鱼尾纹都出来了,眼角在颤抖,应该是激动。
那种第一次成为父亲的激动和快乐。
华晨宇只能悻悻地放下手,嘴上却是难掩的笑意。
真好。
那天他推掉了所有的行程安排,这是宜舟销声匿迹之后的唯一一次,所以经纪人也并未多说什么。
好像她离开之后,一切又重归原位,华晨宇上次去她任职的医院时,看见她办公室的铭牌被下掉,唐三站在门口,指挥着办这办那。
从唐三快活的声色来看,宜舟应该过得一切顺意,可是他电话再拨过去,就永远是无人接听。
在他的世界里,关于她的一切都像抓不住的流云,相爱只是一场灿烂的黄昏,黄昏过后,光辉褪去,一切都要回到原点。
然后在不同的纬度里过着各自的生活。所谓相遇相知,不过是不同的空间偶然交织,你要知道,这只是应该心怀感激的偶然。
所谓人生无常,也道是人生如常。
他被左立指挥着拿着报告单去找医生签字。
护士台的言辞是,那个医生现在不在,让他再等一会儿。
工作人员等一下吧。
旁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透着薄薄的笑意,嗓音介于清脆和低哑之间。
“我帮她签字也是一样的。”
华晨宇愣了片刻,转过身来。
这一切就很好解释了。
为什么他会下意识地空出一天,在医院里逗留那么久。
他就知道,宜舟是何等优秀的医生,除了更优秀医院,她还能去哪里工作。
久违的白大褂,久违的面庞,她把长发剪成了齐耳短发,更像干练的白领。
她的皮肤一如既往地白皙,五官未曾变动,仿佛和三年前那个女孩一模一样,又有着天差地别。
华晨宇叶医生?
他轻轻唤起她的名字,带着疑惑。
宜舟抬眼望了眼华晨宇,随后简短地笑了一下,迅速接过小护士手里的黑笔。
华晨宇有些恍惚,他甚至觉得宜舟的笑有敷衍之意,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笑。
叶医生低垂的眼帘下有一双无比冷静的眸子,这点华晨宇以前就知道,可还是有些陌生。
叶宜舟我是肿瘤科的医生,不过这位医生是我的朋友,所以帮她签一下也不碍事的,如果你们不放心,等她来还可以再三确认。
叶宜舟问起来就是我帮她签的,我是叶宜舟叶医生。
华晨宇目目地点头。
宜舟转身就走。
等人走到电梯口,华晨宇才恍然惊醒。
华晨宇等一下!
电梯门又被缓缓打开,宜舟一个人站在里面,抬起头来,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
非常职业性的笑容,应该没有病人会不喜欢这样亲和漂亮 语调温柔的女医生吧。华晨宇不禁这么想。
叶宜舟有事?
华晨宇你认识我。
他三下两下摘掉口罩。
宜舟波澜不惊地看着华晨宇,让人凭白无故有些失望。
在三秒钟的沉默后,宜舟发出轻轻的笑声。
叶宜舟已经三年了。
华晨宇我们都没有好好告过别。
华晨宇提醒道,无数深夜里的自言自语的演练此刻像是突然排上了用场。
我总是在希望重逢,却没想到再次见到的你,已经成熟得让人生畏。
叶宜舟那是我没有勇气告别,不过,现在应该不会向当年一样怯懦吧。
华晨宇嗯?
宜舟低下头,耳朵边未拢起的碎发落下,遮住了她的眼睛。
叶宜舟三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了。
她蓦地抬起头来,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瞬间,华晨宇只觉得光影交错,头顶灯光须臾,反反复复地聚焦在宜舟身上。
他想起上一次这么觉得的时候,是在宜舟的单人公寓,床单柔软,气息温暖地扑在自己的胸口,一切旖旎纯净。
而这次。
华晨宇有机会重新端详起叶宜舟,发现变动最大的不仅是短发,还有她脸上无可挑剔的妆容,难怪会觉得她好看了许多,五官,嘴唇,眼睛,都透着精致打理的色泽,从前的婴儿肥不见了,她有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
三年,改变了好多东西啊,他不由感叹。
宜舟的嘴边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华晨宇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不知道是不是半永久了呢?
在意识到这曾经是自己的女朋友之后,他为这个想法感到抱歉和罪恶。
华晨宇看起来你过得不错。
他勉强挤兑出一个笑来,看见宜舟默认了这句话,又不免觉得忧伤。
无数个夜晚我梦见你洁白无瑕的模样,梦见你风骨凛然的字迹,梦见你知人情练达但又显得笨拙的天真稚气。
可再次见面的时候,你完美得一切都刚刚好,却也抹去了我觉得最可爱的部分。
还告诉我说,三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三年改变不了我爱你的心,可我爱着的你,好像永远留在了三年前。
叶宜舟到了。
她简短地通知对话的结束。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叶宜舟医生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步履很快,像是刻意要丢掉什么。
丢掉那些我不敢面对的过去。
足足走远了十几米,宜舟才把插在白大褂里的手拿出来,一双表面光洁,却依然肉色模糊的右手,甚至有上皮组织拼接的痕迹暴露出来,看得出当年这双手遭受了怎样的伤害。
她花了整整两年让这双手恢复当年的灵敏,但再次操刀手术的时候,患者还是不免惊恐地望着她残破的右手。
三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叶医生怎样一步步攀上协和这座高峰。
宜舟低下了头,片刻之后,她拢起耳边的碎发,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昂首。
爱?
她的微笑第一次出现残破的痕迹,像是一张画皮,突然被撕开,露出从未有过的寒冷茫然。
医院外是天高云淡,宜舟面前是院长办公室。
她没有让华晨宇和自己留在同一楼层,连宜舟自己都知道,这是最后的一份念想。
最后的天真和最后的叶医生。
从随身的手提包里掏出来一个丝绒的黑盒子,宜舟四下打量一番,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轻轻扣门,在等待的片刻,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娴熟飞快地补了口红。
叶宜舟,一切都很完美。
她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抬起头来,对着开门的人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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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华晨宇和薛钰川喝酒。
薛钰川找到宜舟了?
华晨宇诧异地抬起头。
薛钰川不然你不会找我。
他凑近了一点,清楚地闻到了华晨宇身上的酒味,这个大明星半倚在自己家的沙发里,就一张沙发,薛钰川都不知道往哪坐。
薛钰川也不会这么难过。
钰川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佯装轻松地笑笑。
华晨宇沉默不语。
薛钰川我认识的宜舟啊……
他慢慢踱步到窗边,早春仍有未融的冰雪,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薛钰川吃了不少天真烂漫的亏。
薛钰川你说她这个从江苏硬考上北大的智商,哪里是傻,不过是前26年一直不愿意而已。
薛钰川只是你让她开了窍,知道天定胜人罢了。
他轻轻笑了一声。
薛钰川这么多年还是我了解她,不过是前二十六年不甘心,后二十六年知道无枝可依呀。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华晨宇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得心口被一只巨锤重压,一时间咽不下去嘴里辛辣的酒。
那天晚上华晨宇和薛钰川说了很多很多,他们讲到宜舟学生时代。
说宜舟以前成绩好,班上的同学要她作弊,她写满了错误答案给人家。
最后过意不去,自己也交了错误答案的卷子,玉石俱碎。
说宜舟在北大拒绝过富二代的追求,到是经常被弹吉他的流浪才子吸引。
说宜舟在刚进协和实习的时候硬刚过不少人。
……
薛钰川我有一张宜舟的照片。
钰川从手机里调出来,压在相册的最下面。
那是当年宜舟兴冲冲拍给他的,宜舟从大学毕业宣读誓言的照片。
照片里宜舟扎着马尾,带着高高的毕业帽,未施粉黛,脸上有华晨宇刚认识那会儿的婴儿肥,因此柔和天真。
垂眼低眉,举着文件夹,很认真地读着什么。
细节都看不清了,应该是匆忙拍下的一张照片,光晕模糊了其余的一切。
华晨宇怔怔看了许久。
一切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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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令山君完结撒花!
作者令山君正文到此结束,接下来还会有一篇尾声,一篇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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