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

“现在宣布死亡时间，傍晚7点。”

唐三看着毫无波澜的心电图，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小护士们把张浩睿身上的管子一根根拔掉，他走的时候面无表情，眼角有泪。

他一直昏迷的母亲，也是如此。

医学有一种假说，所谓一种极罕见的昏迷或者植物人，就是他可以感知到周围的一切，感受到自己生命的运转和消失，但是毫无行动力。

所以死亡对于他来说，是解脱还是不甘？

唐三默默地离开抢救室里张浩睿的床，退后到三米开外。

人走了，就是什么都没了。

“家属呢？”她问旁边的人。

“亲戚们都没有赶过来，他母亲还在昏迷。”

唐三看了一眼回答自己问题的小护士，点点头，就走了。

生死离别这种事情，宜舟碰到得最多。唐三以前就在急症楼的走廊上看到过宜舟来回走动的身影，这个走廊建得很多余，从病房到急症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这个走廊非但没有缩短距离，反而更加繁琐。

没有什么人走。

但是宜舟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在这里逗留，就像她遇到华晨宇的那个晚上一样。

唐三是直肠子，一开始不懂，后来看见宜舟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双手插在白大褂里，把头低得很低，夜晚投射在玻璃上的影子很寂寞。

她就知道，不必打扰她。

因为此时此刻，唐三的感触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那种和死亡面对面，和阎王爷讨价还价的感觉。

成年人和孩子最大的不同，在于强大的自愈力。

不需要安慰，不需要怪责，唐三只想一个人走一走，然后慢慢把自愈变得自然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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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抢救室门口回来之后，宜舟倒头就睡。

她今天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张浩睿被推进去，然后盖着白布被推出来。

有好几个护士匆匆忙忙想要去找自己。

院方一直在封锁消息，她们只知道叶医生生病，不知道叶医生到底怎么了。

如果可以做手术的话，他不至于死亡。

可是宜舟紧紧握着自己的左手，那双皮肉分离的左手，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看着她们乱成一团。

不是不救，不是狠心，而是不想那么快就承认了自己没用。

晚上9：00，宜舟醒来。

看见魏雨时放大的脸。

“你为什么不救他？”雨时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她脸上有明显的泪痕。

“我……”宜舟刚想反驳，她的手实在不能做手术，却被雨时狠狠拧住了下巴。

她的力气很大，宜舟只觉得自己的骨头快碎了。

“是不是觉得手术风险太高，不愿意承担这个后果，干脆就不救人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时你切掉整块肿瘤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风险太高呢？”

“叶宜舟，办公室里还摆着堂而皇之的证明，你的所作所为和肺纤维化无关。”

宜舟想到唐三给的那份证明，她迷迷糊糊地，下巴和手指的疼痛使脑海格外混沌，在一片昏天黑地里她只想到一个问题：魏雨时什么时候进的自己办公室？

“我怎么就不信呢？要不是你们心虚，这个还要有证明吗？”

“我的手……”宜舟试图掰开魏雨时的手。

“你的手怎么了？你别给我装。”魏雨时那双桃花眼流露出不一般的凶狠，寻常女子所没有的戾气。

“浩睿走了，不如……”她突然就笑了，随即加大力气，把叶医生死死摁在床上，宜舟想挣扎，但是封死的被子禁锢了四肢。

宜舟从来没有见过雨时这样笑过，她向来是端庄矜持，标准八颗牙的假笑。可是现在，她的眸子里是爱恨参半，翻涌着血丝和泪光，妆容全部都花了，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一点也不快乐，一点也不美好，可是这样真实，这样发自内心。

宜舟扑腾几下，随即被大力抓住了手腕，雨时隔着被子，看不见她左手的献血凌厉。

“你去送他吧。”

一把锋利的刀，白炽灯下闪着银白的光。

宜舟瞪大眼睛，没来得及呼救。

雨时捅进宜舟的上腹部，然后咬牙切齿地把刀转了一圈，再拔出来。

刺眼的鲜红色顿时蔓延了整个床单，宜舟的大脑开始模糊，视线离雨时越来越远。

疼……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字。

嗓子里涌出温热的液体，宜舟舔了舔，是金属的味道。可能是血。

最后的画面是魏雨时慢慢起身，掀开自己的被子，看见浸没在血泊里的叶医生的左手。

纱布全部被染红，宜舟渐渐没了意识。

好累，好累……

雨时抬起宜舟的左手，声色掩映在一片宜舟看不到的阴影里。

“你的左手，是真的不能手术……吗？”

明明是一句疑问句，雨时却说成了肯定句。

“你怎么不早说……”

宜舟费了全身力气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她只看见头顶的白炽灯，照得她眼睛很疼。

于是她选择闭上眼睛。

命运的光影须臾呵。

“宜舟，恭喜你，北协和呀！”当年的老班把录取通知书递给宜舟，重重拍着宜舟的肩膀，良久之后憋出一句，“多回来看看母校吧。”

“你还记得，我最喜欢的奶茶是什么样的吗？”

“少糖，多奶，多珍珠。”她永远也忘不了他轻颤如蝶翼的睫毛，似深非深的眼，亮晶晶的眸光，徐徐走来永远从容的步伐。

“叶医生，你说，她会不会记得我？”

“我不要她的钱。”

“你是不要她的人，还是不要她的钱？”

“我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为了什么，你们谁都不了解，谁都不能评判。”

“我不怪他，我欠他的。”雨时的目光悠远，停留在宜舟不知道的远方。

“所以我被泼硫酸的那一刻，你想的竟然是这些？”

“宜舟，我求求你，别这样。”他拿出自己最卑微的姿态，小心翼翼握着宜舟的手。

“我要的，你，给不了。”

宜舟看见他神情破碎，他一定很难过自己的选择吧。

“叶医生，你不说我不说，就没有人动摇你的位置，不过是名义上先把手术给别人做做而已。”医院的领导是宜舟的亲戚，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脸得意，宜舟无所适从。

华晨宇那边舆论铺天盖地，容不下宜舟雪上加霜。

难怪……魏雨时她根本没想到，我不给张浩睿做手术，是这个理由。

“人死之前，会回顾自己的一生。”

一切的意识都将远离自己。

宜舟觉得自己走在一条纯白的大道上，脚下没有实物，周围的光线亮得刺眼。

一切的疼痛和感官都在消失，宜舟觉得自己走了很远。

很远。

“叶宜舟！”

“舟舟！”

“叶医生！”

“宜舟！”

那边一阵喧嚣，宜舟不自觉皱了皱眉头，好吵呀。

突然就看到了路的尽头，白色的天空被血红色撕裂，周围越来越冷，一切的疼痛都回归到自己身上。

她只冒冷汗，却发现无法挣扎，无法呻吟。

天空是血红色的天空，宜舟停下脚步。

生门还是死门，她走到哪里了呢？

作者令山君宜舟实惨了

作者令山君魏雨时这位狂野小妹是时候拿出来批斗批斗了，不过我觉得前面的暗示这么多，你们应该早就猜出来了魏雨时那点小秘密了哈哈哈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