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坐谈 下篇

忙活了好几个小时，宜舟从病房回到办公室，深夜十一点，天彻底黑下来，办公室的灯光开始变得刺眼。

她本以为华晨宇不会还在等自己。

直到看见办公室角落里的床帘拉了一半，平日里休憩的小床上蜷了一个睡着的无赖的时候，宜舟知道自己想多了。

他睡觉的时候缩在一起，膝盖几乎顶到胸口，宜舟知道这是缺乏安全感的典型睡姿，想来也理解。

像他这样的，娱乐圈的大红人，每天还不是忙得团团转，一边奔赴着理想一边奔赴着商业，患得患失忍声吞气，也不敢和公司对抗。

宜舟不由自主地摇摇头，给他拉上了帘子，既然他今天休息，那就好好休息吧。

每个人的日子过得都挺憋屈，的该吃吃该睡睡，能捞到休息时间不容易。

宜舟见这时没什么事情，便打开电脑开始继续自己的论文。

凌晨两点。

华晨宇你……回来了？早回来了？

华晨宇拉开帘子，看见一个在电脑边打字的女孩，因为刚睡醒，看到的人影模糊，所以刻意问道。

叶宜舟是呀。早回来了。

医院很安静，护士站里的护士们都没有什么声响，所有住院病房都熄了灯，肿瘤科只有宜舟这一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时间很慢，空间很静，华晨宇感觉自己快要化进这片寂静中去了。

华晨宇我们……聊聊天？

叶宜舟求之不得，聊什么？

华晨宇轻轻开口。

华晨宇叶医生喜欢什么呀？看书？听音乐？画画？

宜舟笑了一下，深夜让人的说话声不自主地温柔起来，她的思维也不由自主变得朦胧。

真是一个无聊的问题。

但是宜舟想认真回答。

叶宜舟我每个月会看一场电影，然后……会写影评。

华晨宇真的？那你看过多少电影啦？

华晨宇身体向前倾，很配合地问道。

宜舟坐在离华晨宇两米开外的办公椅上，仰起头，以来缓解工作了一天的颈椎，一边粗略计算了一下。

叶宜舟八十几部吧，我从大学开始的爱好。

华晨宇我可以在哪里看到你写的影评？

叶宜舟我有微博，上面会有。

宜舟回转过头来，猛然想起刚才一直在聊自己的爱好。

叶宜舟那你呢？有什么喜欢的？

月亮很含蓄地携来一缕清辉，悄悄吹开窗帘，送到宜舟和华晨宇之间，柔和如水的月光，漫过地板上的瓷砖，延伸到宜舟脚下。

华晨宇也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华晨宇可能……乒乓球和象棋吧。

他盘腿坐在小床上，倚着墙，笑着看向宜舟，语气有淡淡的无奈，就像宜舟初次见到他时一样。夜晚好像总是使人无奈。

华晨宇已经好久没有打过了，太忙了。

宜舟同情地点点头，了然。

叶宜舟我理解。

叶宜舟你们的确是辛苦。

华晨宇挠挠头，好像突然被人理解是一件不好意思的事情一样，脸上的笑容也有些许不自然。

他有多就没有听到一句“理解”了呢？

华晨宇也……没有很辛苦。

华晨宇就是每天都在赶路，参加活动，拍广告，录节目，有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宜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宜多说，边等着华晨宇自己说下去。

华晨宇一天也不敢说有争议的话，一天也不敢和公司抵抗，一天也不敢偏离人设，一天也不敢完完全全放下心来去做音乐，一天也不敢不健康。

他的笑意愈浓，也愈发无奈。

这样多的身不由己，只有在不够光鲜亮丽的夜晚，才能吐露出最真实的样子。

目光清明而无奈，语调欢快而沉重。

叶宜舟你的公司……包装过你吗？

华晨宇嗯，全方位的那种。

宜舟想起前段时间网络上关于华晨宇的不和谐的声音。

这些明星的背后……

累计了大量资源的公司，想捧红一个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但与此同时，会给予一系列的偶像模板，人设标签，一言一行皆在掌控之中。

资本力量推动着社会消费，社会消费加剧着公司提成，每一个璀璨的明星背后，是一个设计着一切也供给着一切的团队。

华晨宇有时候自己都分不清楚，众人喜欢的、讨厌的，究竟是真实的自己，还是自己背后的那个制造一切的团队。

这一切的代价，就是那个被包装的偶像得到了一切，却失去了原本可以平安而惬意的生活。

只留下一片漂亮的皮囊，时刻小心翼翼的四肢和嘴巴，还有一颗清醒却有心无力的灵魂。

像华晨宇这样看得通透却仍然快乐的人，私底下不知道要费多大力气才做到现在这样云淡风轻。

叶宜舟你的歌迷……

宜舟知道他在困惑着什么。

叶宜舟他们喜欢的是你的音乐作品，是这些作品里折射出的最真实的你，他们喜欢的是你的才华和境界，这些东西，资本和流量都设计不来。

叶宜舟你的那些最被人喜欢的闪光点，一直都只属于你。

宜舟记忆里是第一次用这样温柔的口吻去安慰一个人。她一直不算善解人意，可是她希望华晨宇能得到慰籍。

宜舟生平第一次希望自己可以读懂一个人。

眼前这个三十岁的男人的眼睛清澈又清醒，嘴角边的笑意明朗温和，身上有抹不去的少年心性，干净阳光。

她没有见过这样独特的人。

叶宜舟所以……放宽心，我们年轻人虽然嘴上丧，还是要热爱生活的嘛。

宜舟歪过头来向他绽出一个真切的笑容。

华晨宇后来回忆起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彻底沦陷的呢，就是从那个笑容开始。

女孩……不对，她已经是女人了，眉目娟秀，眸光中流转着月光，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起，露出牙齿，拥有着治愈一切的温暖，起码，她治愈了自己的一切。

这是一个不够善解人意，不够灵活甚至是死板的书呆子，多次暗示仍然会狠心赶自己走的粗心的医生，因为老是喜欢逞强和妥协所以总是受伤的女生。

她不完美，甚至有很多缺点。

她的优点在旁人眼里闪闪发光，她的缺点在华晨宇心里足够可爱。

华晨宇突然想起上一次见面。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那个时候两个各怀心事的人撞到了一起，各自蚕食着寂寞。

然后华晨宇扶起了那个最无助的叶宜舟。

叶宜舟安慰了那个孤独迷惑的华晨宇。

他们彼此治愈，彼此懂得，彼此温暖。

华晨宇叶医生……我们现在算不算是朋友了呢？

华晨宇开口问道，语气温柔，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叶宜舟算呀。

宜舟回答道，眉梢笑意未退。

华晨宇那……可不可以问叶医生一个私人的问题？

华晨宇叶医生，有没有喜欢的人呀？

宜舟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昔日的那个翩翩公子的背影。

薛钰川，她刻在项链上的男孩。

华晨宇是我冒昧了。

华晨宇见宜舟的眼神已飘向别处，连忙道歉。

叶宜舟没什么，这个问题不在避讳的范围内。

叶宜舟我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