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昇三年初冬,王都酆城内,灯红酒绿,最惑人心肠的青楼戏花楼内从夜色方起便寻人奏了乐,往门栏上挂了花球,让楼裡雏雁们在门外站了两排充当侍童迎客。
它实在不必如此,毕竟消息传了五天有多了,大街小巷都在说,谁不知道今夜庆家馀贼,那曾经的降霜公子折入戏花楼内的沉雁池,就将在今晚正式接客,成为楼内一头任人掷金戏玩的雁儿。
自然,今晚最重的戏份便是卖初夜了。
这降霜公子可是来头甚大,其名原为庆岁寒,其父是当今岑朝将军,也不知道是不是嫌「岁寒」这个名字还不够冷,待长子成年后便从前王诗词中「一语动山河,挥墨能降霜」取「降霜」两字赞其平静沉著冰雪聪明之资。
可惜庆家风头太大,在朝上尚未站稳便遇上岑王抑武扬文改政之风,顿时数家上书庆将军滥权谋反之事,句句似真,庆将军叱之小人口舌不以为以,对其提防已久的岑王却当了真,听从盛家谗言,过得几年收拥兵权后将个庆将军满门流放,留其独子于酆城为质子。
庆将军太正直,得罪者众,不知怎的,人还未流放到边疆,降霜公子便已罚入娼藉,成了戏花楼官娼,在沉雁池调教良久今始挂牌,声势浩大。
声势越大便越是屈辱,曾经降霜公子也是名门子弟,书生中的骄骄子,诗文琴画都很有一手,如今遭了劫难,虽说坊间对庆将军谋反一事并不尽信,也有为将军喊冤的人,但这初夜噱头一出,还是许多人若无其事地入了戏花楼看热闹,似是婉惜地边讨论庆家轶事,边意淫著降霜公子的床上风姿,自以为风流无边。
这些人裡便有庆家这些年来的门客、结交,也有降霜公子的同窗好友,那些推心置腹茶酒乐道之辈。没有人知道庆岁寒是什麽心情,就像没有人愿意思考这件事一样。
锣鼓敲过,气氛炒热,鸨母娇笑著掀开帘幕,露出后方人影…
红幕飞扬,软椅上端坐著一个瘦削人影,众人哗然,只见男子乌髮鸦羽,玉骨白肤,嫩得像那剥乾淨的莲子肉,冷清的脸容偏偏裹著一身艳红重纱,眼角描红,正好点缀著一颗恰到好处泪痣…美人如妖,勾得人恨不得把他从台上扯下来,紧紧环进怀裡操得哭喊抽泣。
他坐得很端正,姿态自在,脸上无甚妖媚表情,也不与台下众人嘻笑互动,一看便是那种读过书的正人君子。降霜公子毕竟早已成年,他的身体不似门口那些雏雁们柔软娇嫩,但偏偏又不是那种刚直壮烈宁折不屈的身骨,才令人忍不住想试试看,试试看能把他玩成个什麽样子。
被艳红包围的人影冷静自持地目视远方,端坐台上,孤伶伶,等人把他买下。
没有人看明白那双比常人浅色少许的棕黑眼眸裡冰池般的沉著,也没人愿意去看。
那一晚,牌名就是降霜的庆岁寒被花名狼藉的盛王摘下,送上了床榻。
其后还会有许多次许多次,直到冬末那个风雪凌厉的夜晚,名叫弦枭的黝黑男人推开戏花楼的大门,如常点了青楼头牌来陪自己过一晚上……
第二天,男人消失了,降霜也从戏花楼消失了,戏花楼怒极挂榜通缉两人,令庆岁寒的名字又传了一段时间…人们津津乐道地猜测戏花楼是否能将雁儿寻回,也有人婉惜他们还未试过庆家公子的滋味,而试过的人,则积极寻起了那个床上美味至极的男子。
然而无论他们怎麽煞费苦心,直到十年后——岑王被盛家谋反,满门皆斩,盛王更年号为腾凌,然新王即位未尚过冬,朝内便有一众大臣相继暴毙,顿时人人自危不肯入朝。待几日后王城内吵嚷半响,侍卫入内,方发现新王七孔流血皮开肉绽死在龙椅上,死前尚有一息,喊著:霜…降霜………
满城乌鸦尽皆腾飞,有人说那天的乌鸦眼睛都是红的,也有人说盛王风流,死前还顾念著旧情人,但也有人说是降霜公子冤魂回来寻仇。龙椅鲜血洗淨,王位却无人敢上,后来百官拥中立派文相为王,老人兢兢业业坐在龙椅上半年多平安无事,为求心安新王下令赦庆家回朝,然而待到传令军王至到北漠寻问庆家流放者,方知庆家走在半路已被人暗中灭口,无一人到达北漠苦城。
「降霜寻仇」的说法一时间佔了主流,文王迷信,不久便建了宁庆寺,裡面庆家二十四口皆有长生碑,唯有生死不明的降霜是个人像。
开寺当夜,人像碎成粉渣,再无人敢提降霜姓名。
又三百馀年后,往事成烟,乾胡入侵国土四散,宁庆寺烧剩半壁残垠,徒留传说。
故事,便从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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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张开眼时已是天黑,看身形才十三四岁的少年瘫在地板上躺了好一会,头嗡嗡作响,晕了半天才看清楚那穿了个大洞的屋顶、满是蜘蛛网和灰尘的烂木横粱,和破败残旧的桌椅器皿…再往旁边看一圈,一眼望去屋内所有物品包括土炕炉灶数量都不会超过十根手指头。
少年恍惚了好一会,才想起…啊,这是他家。
这位家徒四壁的倒楣孩子大名秦文武,小名阿犬,勉强和他算是本家,四岁死了娘八岁爹也跟著去了,苦在他一家流落此地,是名副其实的外乡人,村裡也没个亲戚照应,他便像个流浪儿似地依著爹娘留下的土屋活到现在。
他没有成为泰山的命,猎户也不好当,身材瘦弱营养不良的小孩平时替村裡人收些粮食蔬菜,閒时从后山挖些山货出来卖,虽然只是些山芛蘑菇之类的玩意,也总算能赚得一口饭,捡些村裡没人要的破烂菜叶勉勉强强活到今天,就是有些营养不良,身材实际年龄瘦小了好几岁的感觉。
还成天被村裡人骂跟家畜抢饭吃。
几年下来明明已过舞勺之年,十六岁的人看上去却像个黄口小儿似的,身体还算硬实没大病,但怎麽看都没几两肉,个儿也不抽高。小孩也不好看,每逢天凉便不敢沾水,衣服洗多了怕破,久而久之身上简陋的外衫总是干活弄得葬黑葬黑的,两手一搓能搓出馒头大的泥垢,乍一看隻像土猴子,唯有一双眼睛还算有神。
父母双亡、家徒四壁,这样的孩子谁家闺女敢嫁?
但又有谁知道就在几年前,他曾经住的不算别墅也是高级公寓,买不起奥迪也开的起雪铁龙,閒著家裡有几十万存款,名片拿出去不是什麽大公司高管,但也是个小书咖的老板。店舖虽小,名气不大,但与现在相比…又怎麽能比?
他不追求过什麽奢侈生活,可是也别吃不饱穿不暖吧?
何况这位名叫秦文武的孩子身上似乎还有个名曰「天煞孤星」的属性。
想到这裡又是一阵苦笑。
秦濯穿越过来时这孩子年纪还小,当时虽未及见到据说已过世的娘亲,但那位被生活摧残得一脸老相的大叔含泪把他从高烧中救回来的苍老面孔还深深铭记。
老人对他尽心尽力,他也按下了对乍然穿越的恐惧努力适应起新生活,可惜或许这位本家福薄,未待他回报亲恩老父也接著病逝,他一个穿越过来的孤魂无倚无靠,斗大一个文盲还语言不通,发现自己一进村人见人躲偶尔还被唾骂追打时那叫一个晴天霹雳……
古代村民的迷信完全不是用圣贤书或者三言两语就能带过的,他被认定烧坏脑子,再后来就被说是妖怪附身。其实刚开始秦濯也试过讨好别人,却发现大人们最多骂他两句,让他遭殃的反而是那些小孩……乡野小孩不懂事,见大人不喜他,一见他就放狗来追著打,他要不是懂得往山裡躲此时早被狗咬死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狂犬病,秦濯经常鬱闷地想。
穿越的小说看了那麽多,他想他大概算是裡面时运相当不济那种吧,穿越来的这个地方连座城都没有,听说要走到最近的城镇起码要十几天,还要有人带路,否则光是路上山匪流寇就够他断送掉这条小命。村裡每两个月一次组织几个人进城添货察看公文,只可恨村人躲他,他求了好多人都无人愿意带他进城。
进不了城,村子裡消息闭塞,这地方实在太偏僻落后,连个私塾学堂都没有的,以致他穿过来都五六年了还不知道是什麽朝第几年身在何处。
这七年多的半野人生活难熬至极,他好几次因为缺乏生存技能差点死掉,若不是村人怕他死了带来灾难,恐怕连田也不会让他帮著收的,更不会跟他以物易物,让他苟活到现在。
不过渐渐地,日子总算应付下来,勉强算是吃得半顿饱,只是时不时要昏一趟。
“…这…好像是叫血糖低?”少年从地上爬将起来,默默地揉了揉打鼓打的跟蛙鸣似的肚皮,不太确定地都嚷了一句。
揭开放存粮的土瓮,一隻瘦得差不多只剩骨架的手伸进去掏了半天,摸出五片红薯叶子一样的菜叶,又摸了摸掏出第六片,再摸就什麽也没有了。
“上帝…”他一脸痛苦地又打开另一隻扁罐,摸出一根又皱又瘦的醃萝卜乾——那是他专门留下的存粮,也只有在上山摸不到货时才会啃一根勉强填一下肚子。
作为山上野户,他理应有点狩猎技能,然而很不幸的是现在虽是初冬,山上野味肥美,可他体力不支,家裡老父七年前留下的弓已经蛀坏了,贵重的金属刀也是没有的,切东西全靠竹叉石片,那玩意割死物好说,杀活的就别指望了。
以他的条件,除了上山靠「捡」以外,别说去杀头狍子,连逮野兔都有压力。他倒也想过逮窝兔子回来养,养大吃肉出毛,可转念一想他捡的菜叶连自己都喂不起,何谈喂那些会打洞又容易病的兔子呢?
狩猎行不通,种地也不容易——古代耕土规定严苛,乡下村民奉行宗法,更是有一套各家营生的「法律」。
山下这座陈家村就是其一,他们允许了秦家三口留下,但秦家要想分薄他们的田地是不可能的,除非以后作出重大贡献或者生下陈家的后代……换言之,秦濯不可能偷偷找块正经田地种东西,陈家宗法轻则冒犯者责打,重则赶出村子或处以私刑。
结果便是,在这套私法下分给秦家的土地只有屋后那几平方米的土,花圃大小,种点红薯和萝卜就用完了,秦濯试过把山裡摸来的瓜藤搭棚种上,结出的瓜却又苦又柴,只能拿来煮汤或晒乾当纤维用。几年下来吃不饱便没体力,没体力便干不了活…恶性循环下来一季积下的存粮都还不够他一个人过冬的。
而且对他一个穿来的城市人来说种菜又哪有那麽好种?他一没肥料二没工具三没人教,从头一次狠了狠心把一桶「翔」倒下去结果把刚出苗的萝卜烫死在地裡后,他就再也没敢干过这类蠢事。
让一个成天敲键盘吃快餐的现代人去种菜本来就是一件相当坑爹的行为。
秦濯估莫这些东西实在填不饱肚子,从屋裡摸到后园,默然了好一会,才心疼地拔出一株红薯。
藤连著根茎拔出,一看底下才结了三两颗薯果,均是又细又小,他也只能苦笑一声,珍惜地拿回去炕下煨了指望能填个肚子顺便暖个床。
……说来这孩子叫秦文武,他双亲大概是指望他能又文又武才给起的名字吧?无奈这孩子实在没福气,一场高烧烧死了就被他给穿了。
时至今天,不仅不能又文又武,就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每年冬天他都有种快要熬不过去的感觉,直到春天醒转才恍然又是一年过去了。
——无人相伴无人交谈,衣不暖身肚皮不鼓。
这种日子,哪能以仅仅「寂寞」两字轻轻带过。
庆总跟小秦不是同一个人,那是他老板【喂】
这文一共有三个故事,比例大概是秦濯70%,另30%庆总跟未出场的某人平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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