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扎库氏带着见清回去时,便不见了弘昼,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回来。等小镇上的居民帮着她一起找到弘昼时,他已经在水中浸泡许久,早就没有了知觉。吴扎库氏强忍着悲痛,看着周围的一群人帮忙把人打捞上来,弘昼全身被泡的有些地方起了水肿,眼睛闭着,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知觉。
周遭的人皆是唏嘘不已,他们搬来这里的大半年中,小镇上的人亲眼看着弘昼日渐衰颓的身体,看着夫妻二人扶养女儿的不易。平日里,有几个好心的人家看不过去,还会经常隔三差五地送一些救济过去。如今家里唯一的男丁走了,只留下两个孤苦无依的母女,她们二人今后的日子便更是要难上加难。
小镇上的人集体集资,为弘昼置办了一副好的棺材,吴扎库氏伤心不已,几日以来不住地哭,眼睛红肿多日,精神也十分衰弱。见清年幼,哪里见得了这样悲痛的事情。吴扎库氏安慰女儿,说她的阿玛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等她长大了自然会明白。
弘昼下葬过后,吴扎库氏觉得留在这里没有了什么意义。如今人已去,可生者总得好好替他活着。更何况见清还如此小,她是弘昼留在这世间唯一的一丝血脉了。
就在她打包好行礼,准备离开小镇时,竟然从床头的柜子里发现了一封信。打开,上面的字迹显然是弘昼的。只不过字迹略略潦草,显然弘昼留下这封信时身体已经病入膏肓,力不从心。信上写着:婉晴,近日以来,大夫常常来,虽然你总是瞒着不告诉我,可是我自己的身子我是最清楚的。说不准哪一日便要去了,在最后的这些时间里,能有你和女儿相伴,我十分欢喜。这一生你嫁与我,我没有让你享福,反而要连累你陪我来这样的蛮荒之地,陪着我受这般的苦楚。说到底,这一生,我最对不起的人是你。我走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生活,看着见清长大成人,看着她出嫁。这辈子已经来不及了。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
几日之后,皇宫内突然间传来了消息。原来是皇上寻找多日的和亲王一家已经回京。但是不幸的是,递来的消息说,回来的只有和亲王福晋和女儿,而弘昼早已在不久前去世。
弘历听此消息,十分惋惜痛心。当日和亲王一家突然搬离京城,大半年都没有消息,如今的结局却是他们亲兄弟已然天人永隔。弘历命人将弘昼的棺木移回京中,下旨厚葬。为安抚和亲王福晋和他尚且年幼的女儿,弘历特派一万两白银,接济他们的生活。
李玉带着旨意下去后,养心殿内便只余他一个人。弘历闭着眼睛,恍惚间想起,弘昼临走前,曾经携福晋入宫拜见。他竟不知,那一见,竟然成了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如懿听闻消息时也是震惊不已。上次的短暂分别,再次相见却是这样的结果。少时,她身边的玩伴便只有弘历与弘昼二人。弘昼作为兄长,在许多事情上总是帮衬着她。如今,他的离去,总叫如懿心里空落落的。
一连多日,宫中人人皆着朴素衣服,为和亲王送行。帝大恸,辍朝九日,以表哀思。
十月初八那日,恰逢先帝祭辰。距离弘昼离世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合宫上香祭祀过后,等其余人等离开,宝华殿只剩了皇帝与太后二人。随后,借着请安的由头,太后邀皇帝一同去了慈宁宫。
殿内,母子二人相对而坐,聊完对先帝的哀思之情,太后便趁机将心中遗留多日的想法全盘托出,规劝道,“这些年来,皇帝从未进行过选秀,宫中许久没有添新人了。连皇嗣也已经好几年未曾出生过。哀家知道,皇帝与皇后夫妻情深,可皇帝乃是天下之君,若是只顾儿女情长,时间久了,难免会引起天下臣民的不满,这就不好了。”
弘历听完太后这一席话,虽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他思索片刻,还是说,“皇额娘,儿子是想着,这些年未曾中意什么合适的女子。况且早些年宫中风波不断,闹得后宫鸡犬不宁。好容易将其铲除,儿子是惧怕,若是再出一个不安分的,将后宫搞的天翻地覆,只怕不好应对。后宫安稳,儿子才能有更多的精力治理前朝。再说了,儿子膝下也不缺子嗣,无需急着选妃充实后宫。”
太后明白,自己说这些也是无用,不会让皇帝有丝毫动摇。她犹豫片刻,还是将内心想法说出,“皇帝,哀家是想着……后宫不能一家独大,皇后虽然是皇后,可人心难测,尤其是身居高位,若长久专权,生出一些不好的心思,是极有可能的。先帝的乌拉那拉氏皇后,早些年专权于宫中,所以才会生出了旁的心思,想要乌拉那拉氏代代为后,维系家族地位,所以步步为营。哀家如今想起来都觉得惊惧不已。况且如今的皇后,是孝敬宪皇后的侄女,也是乌拉那拉氏族的后人,若是……只怕是要难以掌控。所以哀家想着,若是能有一个人与之分庭抗礼,也是好的。”
“皇额娘,您多虑了。”皇帝叹了口气,说,“皇后不是您想的那样。她根本没有那样的心思。虽说她是乌拉那拉氏的后人,但她陪伴儿子多年,儿子是十分了解的。她是不会为了谋求什么家族利益来算计的。”
太后亦是两相为难,这些年来,皇后从未有过什么失德之举,若是非要说她有别的什么心思,未免有些苍白无力。
“哀家知道,你相信皇后。就算以前不会,可谁都不能保证,以后就绝对不会。皇后手握嫡子,若有朝一日真的算计到皇帝的头上,把持朝政,导致大权旁落,到时候咱们就防不胜防了。”
“皇额娘,就像您所说的。就算退一万步讲,皇后正因为有嫡子,她又何需费心思来谋划呢。就算有一天,真的动了国本之争,嫡子继位,名正言顺,她现在实在无需从旁的地方费力,那样只会太过明显,惹人怀疑。”
太后还欲再说,皇帝已无心再听,“皇额娘,您了解如懿的为人,她决不是那样的人。儿子也敢保证。”
说完,皇帝便大步离开了慈宁宫。
但几日之后,仍有几位女子被送进来。样貌
门第个个都是好的,一想便是太后精心挑选过后,安排进来的。弘历明白,太后这是逼着他就范。可身为帝王,他也不允许被人牵着鼻子走,弘历表面上坦然接受,可转眼便任意封了一些常在贵人,送去了圆明园。
彼时如懿正从翊坤宫来养心殿陪伴皇帝用晚膳。刚走到门口便见李玉带了圣旨出来,匆匆忙忙打过一个照面后,李玉便忙着去办事了。如懿走进殿内,看着桌上和地上散着的一摊纸,走过去把它们收了起来,看着弘历眉头紧锁,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弘历见如懿前来,心情便缓和了许多,他拉如懿坐在身侧,将那日在慈宁宫的事和今日的事全部讲给她听。
如懿全部听完之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紧接着问,“太后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啊。你不担心我会这么做吗?”
弘历笑了笑,知她明知故问,“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你的为人,你不会动那些歪心思的。只是皇额娘她独断专权,未经我的同意便擅自送人入宫。可我也不会因此妥协,何苦让你委曲求全,还要背上一个不敬的名声。”
正巧,一束夕阳照入殿内,如懿偏过头看了看,拉住弘历的手摇了摇,安抚道,“好了,别烦啦。”
天气虽然已经入冬,可如懿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所以用晚膳时,她的胃口都还不错,把面前弘历特意叫人准备的她爱吃的几道菜,几乎吃成了空盘。
如懿沐浴归来时,正巧在门口听见弘历嘱咐李玉,明日去盯着内务府,将今岁木兰秋狝时猎得的熊皮貂皮制成毯子和外衣供她过冬穿。等李玉退出去后,如懿才进了殿内,弘历看见她进来,便走过去抱住了如懿的腰。
如懿抬头看着他,想起方才他叮嘱李玉时的细心,顿时心里痒痒的,她忍不住轻轻地蠕动了一下自己的唇,这一举动引得弘历的手指在她的唇瓣上轻轻地颤了颤,而后便抵住了她光洁的额头。如懿嘴里有些娇嗔的喊了一句,“弘历”。
“我在。”随后她的唇,便被他狠狠地堵住。
如懿的大脑里瞬间一片空白,只是本能的抬起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寑殿的窗子没有关严实,冬季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从窗外徐徐地吹进,吹得绣着青色樱花的床帘飘起,卷着一层寒意。
两个人吻得如胶似漆,带着将窗外的冰天雪地都要融化的热情。
弘历缠绵不休的亲吻了如懿许久,依依不舍地松开她,走过去关紧了窗子,很快地折回来抱着如懿,冲着龙榻走去。
两个人此起彼伏的阵阵呼吸声渐渐传来,一直到最后,两人坦诚相见,他低着头,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慢慢的吻上了她的唇,才慢慢地和她结为了一体。
如懿哼哼唧唧地撒娇撒痴。这样的情趣,哪里会是一对中年夫妻,分明更像是新婚燕尔的青年男女。
……
结束后,弘历依旧恋恋不舍地吻着如懿的额头,将人搂进怀里。如懿紧贴着他的身体,他的身体一向很暖和,于是靠着他时如懿便不觉得有丝毫凉意。
如懿抱着他,微眯着眼,对弘历说,“都好几年了。我一直都没再怀过孩子。兴许十三是不会来了。”
弘历还游荡在刚才的春宵美梦中,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他反应片刻,低着头理了理如懿的头发丝,对她说,“咱们的永璟不是已经提前来了吗?”他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继续抱着她,“这种事情随缘就好,就算以后没有也没关系。况且你每一胎怀的那么辛苦,我也不想让你那么辛苦。”
如懿轻轻浅浅地“嗯”了一声,在他怀里扭了扭腰身,接着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到了上朝的时辰弘历便准时醒来了,如懿就窝在他的怀中熟睡着,洁白的肌肤上,布满了他和她缠绵的印记。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温柔地在她脸上亲了亲,起身去上朝。
太后对皇帝的处置十分不满意。她精心挑选上去的人,竟然被皇帝草草应付了事,随便赐了低微的位分贬去了圆明园,虽然没有正面表达不满,但皇帝这样的处事方式,却更会令太后丢了面子。于是,在早朝上,便有几位素日里向着太后说话的臣子站出来反对。
“皇上虽春秋鼎盛,但国本不可不早立。圣祖爷在世时,便是因为没有早立国本,而引得九子夺嫡的惨案。所以臣等恭请皇上为了大清安定,早立国本。”
一旦有一位大臣站出来说这样的话,便紧跟着好些人站出来表态。平日里闷声不提,偏是在昨日之事了结过后,今日早朝上就如此热闹 。弘历明白,是太后一党的人坐不住了,毕竟太后一直视乌拉那拉氏为敌,自然不肯大权再次落在乌拉那拉氏一族手中。
弘历清了清嗓子,对着底下众臣道,“圣祖爷九子夺嫡的惨案,朕不是不知道。自先帝起,但凡有了合适的人选,也只是放在秘盒之中,藏于正大光明牌匾之后,等龙驭宾天之后方可取出。且不说朕春秋正盛,怎么今日,各位爱卿都要向朕提及立太子之事呢?”
“皇上诸子之中,大阿哥最年长,四阿哥是嫡长子。只是皇上虽立乌拉那拉氏为后,可毕竟先前有孝贤皇后在,乌拉那拉氏只是继后而已。端慧太子早夭后,听闻孝贤皇后曾抚养过大阿哥,一直视作亲子。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弘历心里冷笑一声,孝贤皇后离世多年,所有人提及甚少,就连大阿哥也很少被提起,如今为了抗衡皇后母子,竟然也不惜联合起富察氏和钮祜禄氏,以此来压着在前朝不算有功有名的乌拉那拉氏了。
“我朝重视长子和嫡子,更重贤者。至于你们说的乌拉那拉氏是继后又如何?皇后是朕亲自册封,四阿哥是名正言顺的嫡出的皇子。前些时候朕龙体抱恙,不也指派四阿哥监国,那个时候,倒也不见你们有什么异议。”
“回禀皇上,皇后是乌拉那拉氏的后人,先帝驾崩之前,曾下旨与景仁宫皇后死生不复相见。先帝的皇后也是乌拉那拉氏,是当今皇后的表姑母。先帝皇后在世时,曾多番把持朝政,笼络朝中大臣,野心勃勃,为的就是想要乌拉那拉氏代代为后。所以为长远计,既然皇后是乌拉那拉氏的后人,臣等认为,皇后不宜成为太后,皇上就算要册封四阿哥为太子,也请皇上另选德才出众之人为太后。”
……
“皇上,四阿哥虽然聪敏过人,但主少母壮,皇后一旦成为太后,必然会把持朝政,牝鸡司晨,不宜为太子之母。”
皇帝冷眼相待,耐着性子听着这些不敬之语,反驳道,“乌拉那拉氏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以后不管哪位皇子继位,皇后都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你们一个个都站出来反对,那么是想要朕如何做啊!”
“比如吕后,武氏一流祸乱朝政。为长远计,臣请皇上效法汉武帝,未雨绸缪,留子去母,永无后患!”
“大胆!这样大不敬的言辞,你也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叫天下如何看待朝廷!”
语罢,已有人上去要将胡言乱语之人带下去,只是还是有大臣言之凿凿道,“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荒唐!你们一个个齐刷刷的站出来反对皇后。皇后是中宫国母,怎能任你们如此诟病!”
皇帝大怒,下朝后,严令将几位言语过激之人降官降职,从严审问。
刚回到养心殿,李玉便奉上了一杯茶。弘历双眸冷漠,心中怒火中烧,还未喝下去一口,便听人急急来禀报,“皇上,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