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瑟回来的那日,紫禁城刚刚结束了这年冬天的第四场大雪。下了车马以后,先去养心殿拜见过弘历,弘历看着座下叩拜的女儿,微微有些动容,待礼成之后下去扶着她落座。
“璟瑟,一路上山高路远,路途艰辛,定是辛苦了吧?”
璟瑟看着几年不见的皇阿玛,相比之前更显威严,她动了动唇,“多谢皇阿玛体恤,儿臣都好。过些日子是额娘的三周年忌辰,儿臣是一定要回来的。”
弘历微微笑了笑,“你额娘也希望你过得舒心。”
璟瑟一思及琅嬅,又联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便更觉心酸,“儿臣对不住皇阿玛和额娘的期望。嫁与额附数年,如今夫妻之情竟是渐渐淡薄了。起初的几年还好,自从儿臣生庆佑难产伤身,以后也不能再生育,额附便开始忙着纳妾,如今家里年轻貌美的妾室一个接一个地进来,往后怕是更没有儿臣和庆佑的容身之处了。”
弘历一拍大腿,“简直荒唐!朕当日将你赐婚于色布腾巴勒珠尔,原盼着你们夫妻和睦,不想他却如此不懂收敛,等来日进京,定要好生教导他一番!”
璟瑟拭着眼角的泪,“多谢皇阿玛。”
“不过这些,朕都听傅恒说过了。听说额附账目上出了错,傅恒还私下接济,怎的也不见额附递折子来禀明?”
璟瑟闻言慌的直接跪在了地上,“皇阿玛恕罪,舅舅是罔顾礼法,可……可也是惦念着和额娘的舐犊之情,想着帮衬儿臣,让额附有所收敛便罢,没想到额附不领情反而惹出这么大的事端,儿臣实在是愧对于皇阿玛和舅舅。”
“罢了,罢了。”弘历移开眼睛看向别处,总归当日将她嫁往科尔沁部联姻,是权衡之下的抉择,经过前世种种,他不是不清楚色布腾巴勒珠尔的为人,只是形势所迫,还是将璟瑟送去了和亲。
他走下去扶起璟瑟,“过去的事便不提了。对了,你回宫记得去翊坤宫拜见皇后。”
璟瑟抿抿嘴,虽心里不情愿可到底还是不能拒绝,“是。”
是以,第二日早上请安的路上,颖妃和恪嫔一起走着去翊坤宫的路上,便迎面遇见了坐轿子的璟瑟,恪嫔瞧着对面的来人,转过身对湄若说,“这么大排场,是和敬公主吧。听说她回来了。”
湄若瞧了一眼那盛大的排场,忍不住唏嘘,“人家是孝贤皇后嫡出的固伦公主,即便是咱们以后有了孩子,也是庶出而已,嫡庶有别,可差远了。”
“看样子,她是要向皇后请安呢。今日合宫向皇后请安,咱们可不敢迟了。”
“是了是了。”湄若拽了拽恪嫔的袖子,便往翊坤宫去。
嫔妃依礼请安后,璟瑟才扶着侍女的手缓缓步入了翊坤宫殿内,众人皆转头去看,可来人分明没把所有人放在眼里,趾高气昂地过去,行过礼,便坐在了右侧的椅子上。
如懿瞧着容珮不太好的神色,将手里的茶递给了容珮让她去换个热乎的,对着底下众人笑了笑,接着说,“今日和敬公主回来省亲,有许多新人,都还是第一次见吧。”
璟瑟环视了一眼翊坤宫内的布置,感慨道,“在这一坐,发现额娘在时的旧人不多了,真是感慨。”瞧了一眼对面的绿筠和海兰,笑着问,“纯娘娘,三弟如今还争气吗?”
绿筠点点头,“谢公主关心,还是老样子罢了。”
璟瑟又接着问海兰永琪如何。
而后便自顾自道,“诸位弟弟面前,我是长姐,嫔妃的职责,在于养育皇子,好生教导,才可使他们成为国之栋梁。”
璟瑟将目光转向如懿处,如懿盯着她笑了笑,梗着声线道,“你四弟很好。”
璟瑟被盯得有些尴尬,随即移开了目光,“此次回宫,额娘在时的简朴气象竟都改了,宫中风气,越来越靡费。”
容珮端着热茶进来殿内,交到如懿手上,忍不住说了声,“公主慎言。”
璟瑟立时换了脸色,“这是哪位姑姑啊?姑姑平日里便是这样被教导的吗?”
容珮气不过,要继续往下说,如懿拦了拦她,不急不慢道,“盛世气象,海晏河清,自然和皇上刚登基的时候不能相比了。”
“不过是人走茶凉罢了。即便是盛世气象,若上头的人不以身作则,引得人人效仿,祖宗们打下的基业,又能禁得起几代挥霍?额娘在世时上行下效,便不会如此了。”
湄若忍不住,率先接了话,“公主莫要红口白舌地针对。方才我过来的时候瞧见公主的阵仗如此宏大,可比得上宫里任何一个嫔妃甚至是皇后娘娘,这就是公主以身作则的简朴吗?”
璟瑟一回头瞧了湄若和恪嫔一眼,“原来是颖娘娘啊,我听说你是蒙古四十九部之首巴林王的女儿,平日里巴林王也是这样教导的吗?我说话,问的人还没答,你就抢先出来插话 。”
湄若绷着一张脸,“正因为我父王是蒙古四十九部之首,才教导我有方,懂得分寸,知上下礼仪,而不是在长辈面前如此无理。且我刚才说的话,自觉并未说错。”
璟瑟气的霎时要起身与湄若理论,如懿先一步喝制住了她,“你回宫路途遥远,该好好歇着才是,何必一来翊坤宫就闹得人不安宁呢?无论如何,如今本宫是六宫之主,该如何治理后宫就不劳公主多指点了。过些日子就是孝贤皇后的忌辰了,闹得难看了,你也不想你额娘于地下不安宁吧。”
璟瑟起身草草行礼便要转身离开,在起身的时候,竟是才发现如懿隆起的腹部,她瞪大了双眼瞧着,还未开口便听海兰说,“皇后娘娘有孕在身,公主该如何自己懂得吧?若是惊扰了皇后娘娘的胎,皇上知道了会如何处置公主?”
璟瑟气不过,更多的是惊讶,但没多问便叫人离开了翊坤宫。
出了翊坤宫,璟瑟便叫着人打听,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懿在生永璟时的险情,更是知道太医亲自说过如懿难再遇喜之类的话,如今看见她竟然又有了身孕,惊讶之外,更多的还是愤恨。
璟瑟坐在轿子上,只听旁边走着的人在她耳边说着,“皇后这些年来养尊处优,又有太医时时照拂,且恩宠不衰,要遇喜也是正常。且皇后心机颇深,否则,她怎么会在孝贤皇后离世之后,斗赢了这么多人,当上了继后。所以,您就是再怨她,也别和她硬顶。”
“我不会和她硬顶,但我也没忘了,当初是她来劝我远嫁科尔沁部,也是她算计的额娘不得皇阿玛圣心,早早离世。若非我远嫁,我如今便不会婚事不谐,又没有亲娘依靠,在异乡过得如此艰辛。”
一回到住处,璟瑟便生了满心的恨意,再也忍不住,“也不知道皇阿玛到底看中她什么了?凭什么这些年,我两个弟弟相继离世,额娘万念俱灰,又被她陷害惹得皇阿玛厌弃,死不瞑目,而她却过得这么好,接连生子,又有皇阿玛的宠爱。好事不能都让她一个人占了。”
璟瑟回过身,紧握着身旁侍女的手,“你去查查这些年太医院都是哪个太医为皇后调理,再想办法弄一本宫里的账目本来。”她转身去拿了一袋子银两,“把这个拿着,好办事。”
……
众妃离去以后,湄若还留在翊坤宫没走,如懿瞧着站着闷闷不乐的人,向她招招手,湄若顿时过去如懿身边坐着。如懿递给她一个点心,接着说,“你性子一向耿直,可也不必为了本宫和和敬公主起争执。”
湄若看着如懿,“皇后娘娘,臣妾真的做错了吗?可臣妾自问并没做错,即便她是孝贤皇后所生,可如此盛气凌人,又咄咄逼人,不顾及您的面子,万一冲撞了您的胎气就更不好了。”
如懿想了一会儿,拍了拍湄若的手,“你一向耿直大胆,是个直性子,不像旁人藏着掖着的。”
湄若摸着如懿的肚子,“皇后娘娘,臣妾给您肚子里的孩子做了几件小肚兜,也不知道做的合不合适,改天带过来给您瞧瞧。”
如懿朝着她笑了笑,“好。最好以后你也有个孩子,性子一定会跟你一样,天真活泼。”
湄若晕红了脸,笑道,“皇后娘娘怪会打趣臣妾的。如若以后臣妾真的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教她好好孝顺皇后娘娘。”
……
待芝兰自外面回来,璟瑟已经在殿内等候多时,她坐在正殿的椅子上,看见芝兰急匆匆地进来关了门,随后从衣裳里掏出一个薄薄的本子,随后说道,“和敬公主,这是奴婢找了内务府的亲信通融,才取回来的去年到今年的账本,您快着点儿,看完奴婢得赶紧还回去,免得让人发现了。”
璟瑟接过,点了点头,“我明白。辛苦你了。”她翻看着上面的每一笔账目,忽的想起来一件事,拉过芝兰说,“今天早上去翊坤宫请安的时候,我好像注意到仪贵人黄氏是不是还在?”
芝兰努力回想了一番,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不过您找她做什么?”
“你不知道。”璟瑟抠着手上的护甲,“从前她就是额娘举荐的,若不是额娘,她如今怎配得上做皇阿玛的嫔妃。只是这么多年,如今额娘已经不在了,她可依靠的人没了,皇后自然不会允许她有可乘之机。你说,若是咱们拉她一把,她得有多尽心为咱们做事啊?”
“这倒是个好主意。”芝兰在璟瑟旁边说着,“奴婢想办法找到仪贵人带来见您。”
………
早上请安时发生的一出闹剧自是下午便传到了养心殿,彼时弘历刚送走两个大臣,叫李玉送了一杯茶进来喝着,听完这件事心里顿时升上来一股子怒气,“这个璟瑟,简直无礼!”
不过第二天如懿去养心殿时,并未太过将那件事放在心上,反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而提议,“快到年下了,今年年过得早,等过完这个年,永璜就十七了,永璋也十五了,皇上可考虑过为他二人选一门好的亲事吗?”
弘历抬头,“你不说这件事我倒是没想起来。怎么,可有合适的人选了?”
“既然好事成双,不如一块儿给他们二人都择个合适的福晋,也算是公正。”
弘历点了点头,认同她的想法,“不过这永璜啊,自幼丧母,不像永璋有亲娘依靠,也是可怜。”
想起上辈子因为太子之位的争夺,这两位儿子犯了大忌,最终也因为自己的疑心郁郁而终,弘历便觉得有些亏心,他摆摆手,“正好,给他们二人一起择个福晋,出宫开府过他们的日子去。”
如懿笑了笑,“既然如此,须得选门第相近的女子,不要让旁人觉得,皇上偏袒了哪一个才好。”
弘历想了想,到底纯贵妃曾经对永璜也有过养育之恩,为了让他们兄弟之间公正,也为了不挑门楣过高的福晋让他人揣测自己的心思,他想了一番,“纯贵妃正好有两个哥哥,她两个哥哥家里都有女儿,与永璜永璋也堪匹配,再者更是亲上加亲,想来旁人也不会议论什么。”
是以,皇上下旨,年后等进了二月份,大阿哥永璜和三阿哥永璋一并封为贝勒。将纯贵妃两位兄长之女出嫁,永璜纳伊拉里氏长女为福晋,永璋纳伊拉里氏次女为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