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与斌抬头,只瞧见面前的皇帝扯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开口尽是酸楚,“无妨。你只要……”他扶着旁边的桌子站稳,“只要尽心为皇贵妃调理,确保她的身体无虞。”
江与斌尽数应下,“皇上放心,微臣一定拼尽毕生医术,确保娘娘身子恢复如前,往后也会尽心为娘娘调理,也许……也许还有再度遇喜的可能。”
弘历明白,江与斌最后两句多半是在宽他的心,但现下他已经不在乎那么多,如懿能好好的,孩子也平安出世,就算是往后她不能再有孩子,他也认了。
惢心和容珮候在屏风后面,簌簌落泪。
璟瑟因希望落空,十分气恼,暗暗抱怨为何她竟如此命大,竟是让她在这鬼门关安安稳稳走过了去。接生一众人等全部被皇帝押往慎刑司严刑拷问,璟瑟的心里愈加慌张,不过转念一想,她有着她们一家上下的性命的把柄在手,任她们无论如何也不敢如实招来。
他遣了其他人都离开,此刻殿内就只剩下三人,刚刚经历了一夜的腥风血雨,嘈杂过后,此刻安静无比,弘历觉得脑子里像是在嗡嗡作响,搅得他不得安宁。他抬起手捏了捏额头,一低头看怀里的小娃娃朝着他笑。他心里软的一塌糊涂,抱着孩子的手也紧了一些。床上的人依旧沉沉睡着,还没有半分醒来的迹象。
小心地回忆方才的胆战心惊,他不敢去尝试幻想最坏的结果。弘历俯身在如懿的额上落下一吻,而后对她说,“我给他起名字,叫永璟。”
还在昏迷的如懿显然是听不见的。
永璟出生的那日,紫禁城落了今岁以来的第一场雪。
他抬头,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飘雪,忽忆起前世她生永璟的时候,也是白雪覆盖了一整个紫禁城,一样的焦心不安了一整夜,更叫人刻骨铭心的是,告诉他永璟一出生便没了气息,那般得裂人心扉。如懿也因为没了永璟整日地没了精神,他还听信了钦天监的话认为她与永璟有相克之说。如今想起来,他真想给那时的自己一巴掌。
倒是现在他指着永璟的额头嘲笑一番,心想也不知道哪里祥瑞了,每次来都闹得一波三折,过程太过紧张,让人提心吊胆。
不过话虽这么说,弘历还是紧着永璟,把他宝贝儿子稀罕得要紧,叮嘱下人照料得周全无比还是觉得不放心。
如懿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嘴唇都有些苍白,与这初初到来的冬季之寒相得益彰。慎刑司里审问还没有结果,天擦黑的时候,他把永璟交在乳母手上,暗自回了养心殿,翻翻找找了好一番,等到晚上又过来陪着她。
弘历拥着如懿,静静躺在床上,只揽着她的腰听她浅浅呼吸他就觉得安心许多,刚经历的凶险叫他久久不能缓过神来,偌大的寑殿里,他没了睡意,思绪也就跟着胡乱地飞。
想起江与斌说的话,他想前世他和如懿也就是有三个孩子,今生算上永珏,璟瑾再加上永璟也就正好三个,大约命数就是如此吧。
但如今他也顾不上惋惜和思虑太多以后的事儿,好在如懿好好待在他身边,孩子也平平安安,便已是最大的幸事。
至于往后会如何,这都是往后的事儿,总计较不到现在的日子里去。而他也会尽全力将往后的日子过得精彩奕奕。
等到第二日雪已经基本上停了,阖宫嫔妃都来了翊坤宫,容珮关了殿阁的门,只给每人拿了一方跪垫,起初还好,时间长了些便更多的人生了不耐烦的心思,一直到天色将将黑,容珮又一次从侧殿出来,只吩咐道,“皇贵妃娘娘此次变故,奴婢只是奉皇上之命,各宫主儿在此跪着,为娘娘和八阿哥祈福。各位也不必生出这许多不必要的怨气,如今时辰到了,各自回宫便好。”
容珮此言,摆明了一来道明众人是恪守规矩职责,二来挑明了奉皇上之命,万不可将怨气牵扯到如懿头上。
卫嬿婉早先时候被皇上封了官女子后,便免去了花房的职务,只一心被安排在启祥宫跟着玉妍,可阖宫上下都看的清清楚楚,皇上打着让她在启祥宫学礼仪的幌子,却对金玉妍日复一日对她的训诫折磨置若罔闻。
文佳许是跪的时间久了,起来的时候虽然有旁边侍女搀扶着,却还是有些吃力,一个不当心便又要摔回原地方去,因着离得卫嬿婉比较近,情急之下被人一把托住胳膊,这才省了些皮肉之苦。
她稍稍缓缓神,转过头去,“多谢卫官女子。”
卫嬿婉继续搀着文佳,面上是无可挑剔的恭谨笑容,“姐姐客气了,妹妹举手之劳而已。”
是以,二人便相持着走在回去的路上。出了翊坤宫走了一段距离,嬿婉明显得注意到走在她前头的玉妍抓着贞淑的手,撂下一句,“到底是皇贵妃了,不一样了~”便扬长而去。
嬿婉笑笑,在她身旁的文佳接上话,“想来宫里除了皇贵妃,旁人也是配不得这等福气,想起皇贵妃生产那夜是何其凶险,我也是揪了一把心,生怕听见出了什么事儿。”
“姐姐是面善之人,自然怜惜他人,姐姐锦衣玉食,有盼头,倒不像妹妹我,真是得活一天是一天。”
文佳轻舒一口气,“妹妹何故生出这些伤感之言?如今不得意,未必一辈子都不得意。”文佳搀着嬿婉一起跨过一道螽斯门,附加道,“况且妹妹还有太后的叮嘱与希冀。”
嬿婉如醍醐灌顶,瞬间清明,她忽然想起来文佳大抵是和她一样的路,她也是后来进了启祥宫,闲下来听一耳朵,才听说文佳也是被太后送进来的女子,靠的,也是与如懿几分相似的样貌。
“多谢姐姐提醒。”嬿婉莹莹而笑,“也不知万一要是皇贵妃没过了这关,没了她,皇上看着与她相似的一张脸,还会怎么想?”
正想着二人便看到璟瑟迎面走来,璟瑟面上笑意盈盈,俯身道了句,“循娘娘安。”而后,眼神掠过嬿婉,一样福了个身。二人齐声道,“和敬公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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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刑司没日没夜地审了两天,还是没有明确的结果,彼时弘历正坐在养心殿内,李玉进来的那会儿 ,天边已经擦黑,殿内却还不曾掌灯,李玉只挑起帘子进了殿内,看着窝坐在金椅上的皇帝,此刻殿内昏暗无比,故而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皇帝缓缓问“有结果了吗?”
李玉不敢高声回答,只低着头“回皇上,还没有。”
还没等来皇上的回话,便见一个茶杯被抓起,而后狠狠地摔在地上,再开口,皇帝的话中已然带了许多的怨气,“是慎刑司那帮奴才办事懈怠,还是那些人不肯松口,至死不言?”
“奴才……”李玉压下心慌,“奴才打听到,自皇上吩咐下去,慎刑司的人倒不曾懈怠,只是至此还没人愿意招供。”
“好啊。”皇帝苦笑一番,“你再去告知一声,谋害皇嗣,有株连九族之重罪,即刻去到各人家中,给朕扣住他们的家人,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接近。”皇帝缓缓神,“翊坤宫防守加倍,这些日子太医时时在,一律送进去的东西,须要亲自验过才好,不许任何人接近翊坤宫的人与物。”
李玉一一应下,转身出了养心殿去安排。
昏暗的殿阁之内,皇上托着头没有头绪,他思及金玉妍,卫嬿婉这些人前世做的孽,多半是与她二人相关,但如今卫嬿婉被他扣在启祥宫,相比之下没有实力去做,但金玉妍,又实在是没有什么证据。
他也想到钮祜禄文佳,沉浸了这么些日子,一开始是带了钮祜禄氏的寄托入宫,必是不大甘心这样碌碌无为的,可钮祜禄文佳背后是太后,她一直依托太后,若她做了,势必逃不出太后掌控。他还是不太相信,太后会为了这个而动到皇嗣身上……
一波一波思绪搅得他头疼心烦,死气沉沉的黑暗中他愈加摸不清前路。
外头的人跑得很快,振亮的声音像是为他带来了些许希望之光,随着帘子被挑起,外头仅存的光亮照进殿内,“皇上,翊坤宫来报,皇贵妃娘娘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