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秋分，天气一天天开始转凉，午后休息起身，如懿坐在窗前榻上有些百无聊赖，外头的阳光正好，便叫来惢心吩咐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带着东西来了养心殿。
皇上刚刚送走了一波大臣，看着案桌上的折子凝神，若非帘子被人从外面掀起，有丝丝缕缕的阳光照进养心殿，里面还有些阴暗，感觉不到生气。
弘历抬头看到来人，脸上的忧郁一扫而过，露出丝丝笑意，放下手中的折子走过去扶着如懿，又叫李玉接过惢心手中的食盒，拉着如懿边往里面走边说，“你怀着孩子走路累的紧，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反正闲着也很无聊，过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弘历先让她安安稳稳地坐下，然后坐在如懿身边，抓了她的手在手里把玩，如懿唤李玉过来把食盒中小小的一碗端出，摆在他面前，刚要开口，便被他堵住嘴，“先让我猜猜你又带来的是什么？”
如懿笑了笑，点着头说好。李玉低下头缓缓退出殿外。
如懿一本正经地等着他的话，过了几秒，却见弘历窝在她的颈窝，温声道，“要是暗香汤就好了。”
如懿笑笑，佯作把他推开，“糊涂了，这会儿还不到冬日里，怎么做暗香汤？”
弘历挑着眉，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如懿往前探着头看，许是距离有些远，没太看清上头的字，而后又收回目光，想着是政事便不宜多过问。
弘历看穿了她的心思，把那封折子递到如懿眼前，接着便打开小小的瓷瓮，爽然一笑，“燕窝雪梨爽。”
如懿看了几眼，放回原来的桌子上，抵在他的肩头等他喝完，弘历的身上散着龙涎香的气味，叫她很是安心。弘历架着身子小心地把手中的空瓷瓮放回桌子上，纵着如懿安安稳稳靠在他的肩上，问他，“好喝吗？”
弘历转过头看她，如懿一只手摆弄着自己的红宝石耳坠，他不正面答她，问了一句，“你最近倒爱换着花样给我备吃的。”
如懿怅然一叹，“嫌我烦了？那以后便不备了。”
弘历邪魅一笑，凑过去在她耳朵边上低声道，“是不是心疼为夫吃不到你，所以换着花样备这些？”
这话一出，羞得如懿红了耳根，把他推离，心底直数落他不正经。
弘历拿起折子，言归正传，“是蒙古科尔沁部，要替其子色布腾巴勒珠尔求娶嫡出公主。”
如懿想了想，前世这个时候的，大概也是要在璟瑟与太后的恒媞长公主中间选择一位嫁到科尔沁部，为此还争闹了好一番。
如懿点点头，“有结果了吗？”
“这事儿也是遇到过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弘历顿一顿，“只是此事一出，立刻便在前朝引起轩然大波，两方争执不休，皇额娘也不希望将恒媞嫁往科尔沁部，但朝堂上除了赞成嫁去璟瑟的，还有昔日与孝贤皇后及富察氏一派的一些人，认为孝贤皇后崩逝不久，需要璟瑟暂留守孝，璟瑟她自己必也是不愿意远嫁的。”
“富察氏竟然不赞同和敬公主嫁往科尔沁部？若是远嫁，不也是多了一个助力吗？”
“你说得对，但固然是多数人这样认为，但也有一些人不这么认为，大概是如今富察氏生了别的心思，打算先留着璟瑟这个助力在，往后再往宫中送来富察氏女子，再做旁的打算。”
如懿无奈笑笑，“这一族人竟是两种心思。”她拉过弘历有些冰凉的手，“只是这事儿一天不解决，朝中就有人不安稳，若是要让富察氏族人安心将和敬公主远嫁，怕是，要借太后这把力。”
弘历理着思绪，知道如懿说的大概意思，他思索再三，抵着如懿的额头，劝道，“这事儿你别操心了，这会儿去见皇额娘，无论如何都是在碰钉子。”
“凡事莫说尽，这是对太后有利的事儿，她一定会听进去的，如此一来也就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
他有些不放心，但如懿坚持要去慈宁宫，他也只好顺着她，吩咐李玉和惢心跟着。如懿告诉他不要担心，被他牵着走到门口，如今虽然天气还不太冷，但一旦太阳落山了风就有些大，弘历系着她的披风，说他在养心殿等着她回来。
如懿走在去慈宁宫的路上，心里盘算着，说到底她自己也不确定，这会儿自己去见太后太后是否会见她，前些日子因着皇上与太后二人之间关系着她的那场争执，近日以来关系紧张不少，也许就是他所说的，她此番前来，怕是要碰钉子。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也许太后就听进去了呢？况且这还是利于太后的话。如懿想着想着，已经到了慈宁宫。
得福枷进去通传一番，如懿进到殿中的时候，太后已然端正坐在贵妃椅上等她来了。太后微眯着眼，如碧瓦金顶上的薄薄云翳，如懿行过礼，刚坐在椅子上，太后便开门见山地问，“你今日倒是罕见，还肯亲自来，是要同哀家说些什么？”
如懿压下心惊，缓缓露出笑脸，“回太后，臣妾今日前来，正是为了和敬公主与恒媞长公主远嫁之事，也是为了将太后的女儿留在京城。”
太后眼前一亮，追问，“你有什么法子？”
如懿娓娓道来，“现下朝堂上争论不休，皇上也为着此事烦心，可是大臣们各有各的理，谁也不愿意后退一步，臣妾倒觉得，太后此事无需着急，谁能够稳下心来，先退一步，反而能够留住自己的女儿。”
太后眯着眼打量她，“你的意思是……”
“臣妾恳请太后劝诫前朝与自己一方的臣子，力呈恒媞长公主下嫁的益处，极力劝诫长公主远嫁。”
太后思忖片刻，豁然开朗，“好处多了，才会让人心动，哀家先提，让富察氏族按耐不住，便一心要嫁和敬公主。”
如懿点了点头，“太后聪慧。臣妾说的正是此意。”
“哀家从前小瞧你了，果真冰雪聪慧。”太后转念又问，“只是你怎会来同哀家说这些？”
“此事太后焦心，皇上也焦心，前朝都不安宁，解决了此事，既是成全了太后的心愿，也了了皇上的一桩心事。”
如懿在慈宁宫又坐了一小会儿便带着惢心告辞离去，等回到养心殿的时候，弘历一早就在门口等着她了，他拉过她的手往里走，看如懿势在必得的神情便已猜到她搞定了此事。
璟瑟得到消息的时候赶到养心殿欲与弘历诉说，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了，她匆匆忙忙赶来养心殿那会儿，正好是太阳最毒的时候，刺目的眼光照在养心殿上方的金顶上刺得她眼睛生疼，养心殿内格外安静，璟瑟跪在弘历的身前，哭诉道，“皇阿玛，您真的舍得将儿臣嫁往科尔沁部吗？”
弘历捧了一杯茶水，看着跪着的璟瑟，“你已经长大了，要懂得为社稷安危分担自己的责任了。”
“可……可额娘才离世不久，您这么快就舍得将女儿也远嫁吗？”璟瑟思及琅嬅，眼泪便更加地忍不住，“儿臣若是远嫁科尔沁部，要多久才能回京与皇阿玛团聚，还有……去看看额娘呢？”
璟瑟深知此事已经盖棺定论，就差一道圣旨颁布天下了，此刻求情大约也是无济于事，但思及自己生前已够悲苦的额娘，“想来若是额娘还活着的话，便也是万万舍不得儿臣的。额娘一辈子命苦，两位弟弟都早早离世，只剩下儿臣这一个女儿。儿臣想求皇阿玛垂怜，不让儿臣远嫁，许儿臣为额娘守孝三年。”
璟瑟梨花带雨地哭着，弘历虽有些许动容，但事情已定，只郑重道，“你额娘若是活着的话，必也会以大局为重，会念及你嫁到科尔沁部，会为富察氏增添一助力。”
他把话说得如此明显，璟瑟心一惊，仿佛心口被人狠狠攥了一把，无奈只叩头道，“皇阿玛决心已定，儿臣无以再辩。”
话毕刚要起身，便听一稚嫩童声自养心殿门口传来，接着便是璟瑾唤着皇阿玛，跑着奔过来，弘历看着可爱的女儿，弯腰把璟瑾抱着坐在腿上，璟瑟不忿起身，“娴娘娘平日便是这般教导四妹的吗？见到皇阿玛不行礼问安，还如此纵性，哪里有一个公主的样子。”
璟瑾看着皇姐不太高兴地盯着自己，眼中尽是敌意，吓得低着头，软着声音道，“璟瑾给三姐请安。”
璟瑟还未来得及回话，便被弘历的声音吓到了，再抬头他已是黑着脸，命令她退下去。
璟瑟咽下心底的难过，行礼出了养心殿。是了，皇阿玛早就不只她这一个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了，虽说自己是嫡出公主，但璟瑾在不满一岁便被他封了只有嫡出的公主才配得到的固伦公主封号，想来不久以后，乌拉那拉氏便要取代她额娘的位置，而那时，璟瑾便有了嫡出的身份。
她越想越生气，在心底盘算了多日的想法也愈加地坚定，紧了紧旁边荷夏的手，“得空再去问问储秀宫考虑的如何了。”
璟瑾还想着刚才皇姐为何要对自己那么大的敌意，弘历看着怀中闷闷不乐的女儿，抓了她的手捏着璟瑾的小指头，柔声问，“璟瑾来找皇阿玛什么事儿啊？”
璟瑾贴在弘历身上，“皇阿玛，三姐为什么不喜欢璟瑾？是璟瑾做错了什么吗？”
“璟瑾什么都没做错。”他抚着小姑娘的头，“璟瑾是皇阿玛最喜欢的女儿。”
璟瑾笑了笑，继续说，“额娘做了好吃的点心给璟瑾吃，璟瑾也想拿给皇阿玛吃。”
弘历拿了一块芙蓉花糕递进嘴中，夸赞好吃，拥着女儿聊东聊西，问起她这两日在尚书房跟师傅学了些什么，下学之后又玩儿了什么。
日薄西山的时候，璟瑟等在殿阁之中，终于等到荷夏回来，得知储秀宫一事已然敲定，抚着胸口喜极而泣。
虽说此次远嫁之事她对钮祜禄氏有不可泯灭的仇恨，但到底是因着太后的缘故，钮祜禄文佳还不曾牵扯其中，璟瑟思来想去，这大概是她目前为止最能合作起来的人了。常言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在宫里这么些年，她深知钮祜禄氏被送进宫以来，虽凭着与乌拉那拉氏相似的面容，得到过皇上一夕眷顾，但到底只是将她当做棋子，文佳自然是不肯这么些年苦心经营的心思落了空。而对于即将要取代她额娘位置的人，她便更不能容忍。何况自己嫁往科尔沁部这一事，保不准是她撺掇出的主意。
罢了，璟瑟思来想去，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要为她的额娘出这口气，她额娘身为中宫，她身为嫡出公主都过得不好，别人就更不能如此顺风顺水。至于钮祜禄文佳在此事面前不值一提，总有来日彻底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