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帝国最黑暗的地方。
荒废的星球，堪堪挡住有害射线的大气层，和潮湿的空气。
帝国的罪犯都将被驱逐到此。呼吸着污浊的氧气——混合着腐烂泥土与颗粒状毒气，先是呼吸后带来重生的喜悦，再是窒息。
这颗星球环绕着数不尽的破碎小行星，所以押送罪犯的飞船只进不回。
人性的险恶，在这里无尽地放大。
没有食物，没有阳光，没有水源。每个人都想活下来。所以人吃人，已经成了习惯。
这颗星球上，只有食肉动物。
2.
他的编码是E，能力等级是A。
每个被送往这里的罪犯都拥有自己的编码，排名越靠前，他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就越长。
据说编码为A的罪犯，已经在这里待了七十年。
这个星球没有日出日落，永夜是它唯一的色彩，或许别人算错了，A没有待七十年。
但这不重要，没有人傻到在自己生死攸关之际，还会闲心躺下来计算自己到来的时间。
所以编码F的罪犯是个怪人，他从来不忧心自己的存亡，却把到这里的每一天都算的清清楚楚。
“今天是到这里的631天。”F躺在泥土上，歪着头对E说。
令人匪夷所思，但不得不承认，E和F是朋友。
或许是。
3.
F的身手比E要更强，但他待的时间比E更短。
F的能力等级是S+，但他只抢劫了银行，而E则杀了人。
罪犯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看到两个人默契配合，杀死那些刚送来的罪犯，又公平的一分为二，一人一半独自在腐烂的泥土上吸着别人的血来充饥。
是的，没有人会奇怪。人吃人是常态，是必然发生的事情，你不想成为盘中餐，就必须做出觉悟。
E和F是朋友，众所周知。
但没人觉得这种虚假的情感能延续多久。
这是人间的地狱，它不需要的就是人的情感。
“今天是到这里的632天。”饱餐后，F照旧算起了时间。
E就坐在边上，眼内漆黑。
4.
除了F总是冥顽不化计算时日外，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生计”奔波。
没人在意F的时间，他们想要的只有活下去。
但F的身手却引来了不少人的瞩目，总共632天里，每一天都会遇到试图拉拢他的人。
“我有E啦。”F每次都这样笑着拒绝道，露出一点牙齿，甚至笑容还有些灿烂。
所有人都认为，E足够幸运，能在F的扶持下苟活。
所有事情都不能永恒，哪怕当初口口声声说着吃人丧尽天良的人类，还不是举起了双手，痛饮同类的鲜血。
认为事情一成不变的人，是真正愚蠢的人。
5.
于是在某一天，E被带走了，带进了那个还流着新鲜血液的组织。
他身边围着一群人，商量如何瓜分他的每一块肉。能力越强，肉质就越鲜美，这是这个星球经过演变后，得出的第一条铁律。
他们带不走S+的F，却能从他身边轻易地掳走仅仅A的E，虽有欠缺，但好过饿肚子。
讨论声逐渐小了，E被殴打到几乎看不清事物的眼睛睁开，却看见了站在高位的F。
E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发现自己内心比任何时候都平静。
“F。”他开口，嗓子宛若生锈的铁器在地上摩擦。
“我不是F。”站在高位上的人嗤之以鼻，“不过他的皮，倒是很好看。”
E猛地一抬头。
他身后的人硬压着他的脑袋想让他跪伏在地上，却觉得自己摁住了一块铁板，怎么也弯不下去。
“你是留在这，做无能的奴隶，还是把你的皮，借给我用用？”
E选第三种。他折断了自己的双臂，从封锁中逃出。
6.
血味充盈了他的鼻尖，他也根本看不清眼前的道路。
他凭着快要消散的记忆，回到了他和F最开始的地方——一个洞穴。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本几乎被血浸到看不清笔记的本子，就着自己的血，在本子上留下了一行话。
“今天是到这里的657天。”
他颤抖着手，几乎是凭着最后的意志才写下这句话。
每个人都知道，E和F是朋友。
但是E知道，他们是恋人。
帝国留不住实力强大的F，冠给他莫须有的罪名。而E在和F逃亡的路上，杀死了一个企图偷袭的士兵。
逃到天涯海角，最终还是瞒不过那双俯视的眼睛。于是他们被驱逐在此。
7.
E在洞穴里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一股寒意最终将他冻醒。
这个星球的冬季来了。
E的伤好的差不多，但他再也无法计算时间。
那本记下时日的本子，最终还是停在了主人死去的那一天——第657天。
E将本子塞回怀中，放在最贴近心口的位置，上路了。
他凭着记忆，一点一点地走回了那个组织。
那艘被占据的飞船已经破败不堪，更是没有一个人存在。
E没有复仇的快感，他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便回头走了。
返回的道路已经不知在何方，大雪皑皑藏住了所有的路，E走在雪上，踢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易拉罐盖顶的环。
8.
“从这里出去，我们就结婚。”F坐在洞穴里面，伸了个懒腰。
“那就先拿这个当做求婚戒指吧。”F从泥土里扒出一个圆环。
“这是易拉罐的……”E开口。
“没关系，快给我戴上。”F笑嘻嘻的，丝毫不在意。
于是E单膝跪下，在一个昏暗的洞穴里，向着眼前的人求婚。他郑重地将圆环套上F的手指，眼内是一生的誓言。
E的脚步顿了顿，捡起了地上的圆环。
大雪是能盖住所有的路，但挡不住人的记忆和意志。
E徘徊了很久，在一个罕见的晴天，回到了洞穴。
他要活下去，他有一件事要做。
9.
他从怀中摸出了本子，和一个残破的圆环放在一起。
他用手在坚硬的土地上挖出了一个坑，将本子和圆环放入其中。
在将坑填埋之前，E伏下身来，热忱地亲吻了本子。
坚硬的块状的泥土盖住了本子和圆环，渐渐堆立起一个小小的山丘。E将它们堆砌紧实，放上了一块石头。
他没有刀，用自己的指甲在石头上留下了F的名字，混合着指尖的血迹。
这个星球的死亡无声无息。一个无名的坟墓，也出现得无声无息。
E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小小的，有点幼稚的坟墓，转身踏入了雪地。
他要活着，他还有事要做。
10.
三年后，新帝上位，大赦天下。
这颗星球上所剩余的罪犯，已经不多了。
E看见了数不胜数的飞船停靠在大气外表层，他也任由着手拿武器的士兵把他押上船。
他沉默地靠在飞船的窗边，看着宇宙的景色不断后退，才觉得如梦初醒。
他还活着。他还有事要做。
E摩挲着自己的无名指，沉默地回到了首都星。
法院的判决结束后，他整理了自己的衣装，推开了一家店的门。
11.
“纹身吗？”店长亲切地问道，“怎样的图案，要挑一挑吗？”
E在座位上坐下，指着自己的心口：“纹一个F，就在这。”
或许是他太久没有和别人交流，他的声音沙哑，像是磨砂纸在地上摩擦。
店长很敬业，他没有多问，也没有意见，只是低着头在他左胸上勾勒着图案。
纹身枪刺进皮肤时，E感到了痛苦。
像是压抑了几年的旧伤突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争先恐后地向这里涌来。
他虚虚地摸了摸。
那个星球上的是一个不成文的墓，既小，又没有仪式感。
他把F纹在了心口，让自己来做他的坟墓，让满腔的爱意来做他的碑石。
12.
七年后，E服完兵役，做了一名杂兵。
他所属的军队今日前往前线支援。
飞船进行时空迁越时停靠在了一个无名的星球，稍作休整。
这颗无名的星球的左边，是那个已经荒废多年，充满了噩梦的星球。
E打开了舱门，驾驶着小型飞行器离开了飞船。
“上校！有逃兵！”看管舱门的士兵急忙上报。
上校皱了皱眉：“不管，继续任务。”
于是那个庞然大物的尾部喷出淡蓝色的火焰，继续向前前进。
火焰之下，一艘小型的飞行器避开破碎的行星，进入了荒废星球。
13.
一年后，帝国战胜联邦，凯旋而归。
军队路过这颗星球，似乎才想起他们有一个可耻的逃兵，驾驶着小型飞行器，孤身一人逃入了这里。
军队派人前去搜寻，却发现这颗星球的氧气含量远远不足以一个人生存，于是他们离开了。
现在是星球的冬季，空气依旧潮湿，烦闷。
它下着万年来都没有变过的大雪，遮盖住了曾经的一切。
一个小小的洞穴里，立着一个坟墓。
坟墓沉默地靠在墙壁上，垂着头，已经没有了声息。
他的胸口露出，左胸上，纹着一个“F”。
他的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土堆，泥土颜色已经发黑。
土堆上有一块石头，刻着看不清的名字，石头的上方，有一个镶着蓝色钻石的戒指。
坟墓的右手无名指上，也戴着相同的戒指。
今天是他们的第657天。
梗来自—— “要是注定无处葬你，就把你的名字写在我身上，从此以后，在这世上，我就是你的墓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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